房間裏沒有餐桌,唯有一張沙發與茶幾,他們得並肩,同坐同吃。黎醒將菜一一拆開擺好,米飯左右各放一份,一次性的筷子用滾燙茶水浸泡,遞給未落座的張深:「深哥,吃飯。」


    張深緩慢落座,接過筷子,整頓飯裏一句話未曾講,沉默吃完,收拾,將一切做得妥帖。


    人是惰性動物,飽飯人暖,自然免不了犯困。張深向來時間錯亂,習慣了白日睡覺,夜裏工作,瞧見暖陽便心生困頓。


    黎醒扔完垃圾回來,張深已經倚著沙發入覺了,睡的毫無防備,不知深淺,隻留下亂人心緒的平穩呼吸聲。


    他實在無法再待下去了,轉身時動作急躁,沙發上的人被吵醒,慢慢掀起眼皮,滿眼惺忪之態,竟有些乖巧。


    張深淺眠一覺,甦醒後腦子轉得很慢:「去哪兒?」


    「哪兒也不去。」黎醒接得很快,「深哥困了的話就去床上睡會兒吧,附近也沒什麽可逛的,入了夜我們再出去。」


    連合理的藉口都給出了,張深無須再拿理由開脫,又困意上頭,著實不太清醒,半推半就點了頭。他習慣沖個澡再躺床上,外出的衣裳無論多幹淨,總有看不見的灰塵蒙在上麵,要換身衣服就得清洗。


    浴室門緊閉,水聲隔著玻璃門一陣陣傳來。


    黎醒坐立難安,不知拿何種方式應對。他煎熬不已度過十餘分鍾,水聲終停,以為到此為止,直到裹著滿身濕氣的人出現在視線中,才知何為真正煎熬。


    張深換了身貼身棉料薄衫,暖氣房裏穿正好,他頭髮未吹幹,水珠順著額頭,臉頰流向脖頸,滑入領口,浸濕衣料。


    黎醒自認能千變萬化,將情緒匿於不同的麵具裏以假亂真,此刻卻是亂了章法,躲不掉,藏不了,隻能任由心緒爬到臉上,向外界展露真實自我。


    他頭一次束手無策,驟然起身,一聲不吭往外走。


    張深疑惑偏頭:「不是哪兒也不去?」


    「我還是……出去走一走吧。」黎醒嗓子很幹,答得艱難。


    張深哦了聲,全然沒有在意,靠到床邊頂著滿頭濕發就要躺下。


    黎醒半邊身子都出門了,餘光瞟到這一幕,還是忍無可忍地滾回了屋內,在張深閉眼往下躺的時候,伸手托住了那顆腦袋。


    五指插入髮絲中,潮濕之意襲來,不斷浸出的冰涼水珠一滴滴落入黎醒的掌心,變成了溫熱。


    張深壓著嘴角,睜眼時帶了一身冷氣,他將目光落在床邊的人的身上,又落在那隻抬起的手上,失了睡意,起身盤腿而坐:「你到底出不出去?」


    「睡覺不吹頭髮對腦袋不好。」黎醒收回沾滿水珠的手,扯過床頭擺好的幹淨毛巾,遞給張深。


    隔著半掌距離,張深用手背抵著那隻手的到來,不鹹不淡地拒了這一片關切:「少管我。」


    黎醒垂眸不作答,周身空氣跟著冷了幾度,竟有些涼人心房。他抿唇調整情緒,眼睛卻落在床上人光潔的腳踝上,失了神。


    張深的腳很白,腳後跟和腳掌上卻有著突兀的厚繭,像是常年赤足徒步的痕跡,唯有掌心處還算稚嫩,透著淡淡的紅痕。


    黎醒覺得視線太過直白,剛要將目光移走,張深動了姿勢,整個腳麵的全麵暴露在了他的視線之下。


    他看清的那刻瞳孔微睜,腳麵前後確實有著厚繭,腳心處卻並非稚嫩紅粉,而是傷口未愈,感染紅腫。


    密密麻麻的小孔,數都數不清,看得黎醒心頭一抽,怎麽傷成這樣的,手腳同連心,該有多疼?


    他深吸了口氣,坐到床邊,即使知道自己的行動不對,知道會遭受如何對峙,知道一切都是越了界,仍然定了決心。


    張深腦袋陷在鬆軟的枕頭裏,全身的肌肉都跟著鬆弛了下來,舒坦極了。他閉著眼睛,伸展開四肢,愜意之餘泛起陣陣困頓。


    即使閉上眼睛,仍然能感覺到窗邊站立的人,張深睏乏混亂,卻也清醒自持,知道此刻身處何地,與何人同處一室,當下又是如何場景。他自我催眠,翻身對窗,挪動時腳卻被攥入溫熱的手掌中。


    困意頓時徹底消散,張深如觸電一般,找準鬆懈時機,毫不留情一腳踹去,黎醒趁機緊抓住腳踝。他掙紮兩下,迅速迅速用另一隻腳踹去,直擊那人肩頭薄弱之處。


    黎醒疼的悶哼一聲,手卻還是牢牢抓在腳踝上不肯鬆手。


    張深生來最討厭管束與強迫,方法用盡也沒能救回腳,當下沉了臉:「鬆手。」


    黎醒不為所動,扯過他的腳掌,手指輕柔撫上傷口,聲音帶了絲顫:「疼嗎?」


    張深動作停頓,肢體麻痹,思緒如海中船帆,漂洋遠遊。他野蠻生長了將近三十年,除了年幼母親在世時被如此關切過,往後便再沒有了。


    父親隻會冷眼問錯了沒,兄長心軟,每每都吹著傷口說小深不疼,發小即使心疼,也隻會說對自己好些。


    到了這種時候,身邊親近之人無人出口問一句,疼嗎,你疼嗎?


    怎麽不疼,隻是疼習慣了,就麻木了,久而久之便忘記疼痛的滋味了。


    翻湧的駭浪停下,水麵歸於平靜,遠遊船隻困於一望無際的海上,孤立無援。張深眼中一片沉寂,波瀾不驚:「不疼。」


    黎醒一言不發,丟下張深轉身出門,不大會兒拎了個醫藥箱回來。他未經許可,擅自拉過張深的腳,悶頭為腳心那些紅腫的傷口上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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