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辦法,誰叫張楚嵐以前的事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我想把曾經的張楚嵐拽到我身邊來,恨不得把沒有我的過去滿滿塗上我的痕跡。


    不過,這不可能。


    我明白。


    不為難張楚嵐,我就算了。


    我帶張楚嵐去過一次武當,我師父還是老樣子,吹鬍子瞪眼的,我掐指一算,他老人家易怒不利於肝,被他繞著武當山打了好幾圈,直到把我栽土裏才肯罷休。


    張楚嵐把我土裏拔出來,說我上輩子可能是個土行孫,每回吃癟都在地裏。


    甲申之亂塵埃落定,師祖有意讓我回武當,可那回他見了我又不讓我回去了。


    他說:「小也子,你這算徹底入世了,什麽時間真正了斷塵緣才回來吧。」


    張楚嵐正等著門口,我曉得,他肯定心裏又開始胡思亂想了,他總是想太多,算太多,憂思過重,遲早要生點病。


    我給師祖重重磕一個頭,飽含著歉意,跟他說:「師祖,對不起,我不回武當了。」


    師祖深深地看著我,默默等我牽著張楚嵐離開武當,沒有告訴我,命由天定,不由自主。


    至此終年


    有一年,張楚嵐又看了《桃花源記》,異想天開地想找桃花源,我說這世上哪有這種地方,他說連寶兒姐這種不老不死神仙都有,為什麽不能有桃花源?


    他說的很有道理。


    反正,那時我以為我和張楚嵐之間時間還長的很,所以就算尋找不可能的東西也有足夠的時間。


    我們找了好久,直到張楚嵐生病了,旅途才算停止。


    張楚嵐的病來勢洶洶,但也莫名其妙,就跟我當年一樣,怎麽查都查不出來,可我那時候好了,他一直沒好。


    我找了好多醫生,我生病時候從沒那麽焦急過,可張楚嵐生病後,我開始整宿整宿睡不著覺。


    張楚嵐一直要等我睡著了才肯睡。


    於是,我們倆大眼瞪小眼,誰都不睡,一直熬到天明。


    張楚嵐笑著跟我調侃:「我倆擱這熬鷹呢。」


    我躺在床上,摟著他,疲憊不堪:「是啊,我快要熬不住了,你快好吧。」


    我生性固執坦蕩,從來沒為什麽事求過人,彎過腰,活得筆筆直直,但是麵對張楚嵐,我總是曲曲折折。


    那段時間,我瞞著張楚嵐求了很多人,最後甚至找上全性的呂良,呂良以前跟張楚嵐有過接觸,答應得倒是很痛快,但是上手救治的時候又打了退堂鼓。


    他跟我說,張楚嵐沒得治。


    我說不可能。


    他是個醫者,不是心理醫生,不會在乎我的感受,直截了當,並一次次一遍遍打破我的幻想。


    我差點動手殺了他。


    我那時候已經被折磨得魔怔了,動手的時候,心裏想的竟然不是殺人對不對,而是,反正是全性,殺了就殺了。


    馮寶寶攔下了我,也隻有她攔的下來我了。


    她該是張楚嵐病後最冷靜的人了。


    呂良想辦法延長張楚嵐的性命,讓我們倆能多一點相處時間。


    可幾年時光對異人來說簡直稍縱即逝,不堪一提,那施捨的幾年簡直像行刑前的淩遲一次又一次割掉並剁碎我的靈魂和身體。


    張楚嵐又開始發呆了。


    我永遠弄不清楚他在想什麽。


    隻能看著他縮在牆角,蓋著我的衣服,默默抽菸,眯著眼睛,像要睡著了一樣。


    「楚嵐,」我喊他,「張楚嵐。」


    他抬起頭,靜靜地看著我。


    他不想死,沒有誰比我更清楚。


    他好不容易才知道該怎麽活,好不容易才發現活著是一件特別快樂的事,好不容易把我當成他從沒擁有過的故鄉,他還沒活夠,還沒跟我一起活夠。


    他就要死了。


    蒼天薄我。


    更薄待於他。


    天不想讓他好好活著,我想,我得讓他好好活著。


    我帶著他去了一個僻靜的地方,那地方四麵環山,山清水秀,一到春天鳥語花香,風景宜人。


    我買了一座山,跟張楚嵐說我要為他建一座桃花源。


    他震驚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說:「這要怎麽建。」


    我說:「我要在這座山載滿桃樹,建一座桃林,到第二年春天,開滿漫山遍野的桃花,而我們就住在裏麵,春去秋來,寒來暑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我開始了忙碌的農林生涯,為了把桃樹載活,甚至開始念起了專業的農學,我腦子不笨,張楚嵐也是。


    我們倆有了事做,把那些不開心的事情都拋在腦後,每天琢磨著要怎麽把桃樹種好。


    張楚嵐還是隻動腦子不幹活。


    甚至後來連動都懶得動了。


    山上沒有人,我們不用考慮別人的眼光,我便抱著他滿山晃悠,他窩在我懷裏,手裏拿著書,瞎指揮。


    隨便找個地兒,就讓我停下,他坐在凳子上,看著我種樹。


    種樹是件相當耗費體力的麻煩事,一顆好不容易種下去,我已經是累得滿頭大汗了,手上臉上處處都是髒兮兮的爛泥。


    我怕弄髒離張楚嵐遠了些,一邊走一邊瞎扯。


    說桃花,又說陶淵明,說士人,又說風骨。


    我明明算是個理科生,但總愛跟張楚嵐講點不符合科學的命理,他病了以後,我討厭蒼天,就再不講命理的事,轉而嘮叨上下五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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