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也覺得挺好的。


    準確的說都挺好的。


    他都死了,也不計較身後這些事了。


    有人為他操辦,他自然感激,但具體要怎麽辦,他自個兒其實也無所謂。


    他朋友說話不太著調,但辦事還是利落的,也就半天不到時間就給他操辦好了一切。


    他幫他在殯儀館招來了一個入殮師,幫他整理遺容,那是個剛畢業的小姑娘,年紀看上去比他們倆還要小,臉白的像紙,眼珠子是幽幽的綠色,外麵的天色已晚,酒店裏也隻在床前開著一盞夜燈,她的那雙眼睛卻冒著幽幽的綠光,詭異的如同墓地裏的鬼火,而她的那雙手涼的就像臘月裏的被凍裂的鐵皮,冰的比王也還要像個死人。


    她拿著一個小刷子,蘸取許多粉末,猶如刷牆一般,一層層往他臉上刷粉,畫的他臉色比他本身的遺容還要蒼白,□□一路刷到脖子以上胸口以上,剛好到他那件白天被人換下的壽衣的領口上。


    上了「底」,她又陸續拿筆,粉往他臉上填色,在那張被刷白的空白的臉上重新畫了個一張臉。


    王也死的很幹淨,也沒給她添太多麻煩,不到兩個小時她便輕輕鬆鬆地完成了手上的工作。


    她抬起頭,收了手裏的所有東西,在昏暗的燈光下露出了王也完全的樣子。


    看,真像個死人喃。


    02


    他朋友告訴他酒店不方便放他的屍體,得走一段路去別的地方去。


    酒店人也要做生意,攤上王也這麽個橫死的也挺倒黴,要是人還這擺棺停靈,不就擺明了要鬧事嗎?


    王也很理解酒店方的擔憂,他生前幹幹淨淨,死後便也不想給人添麻煩。


    可是,不在這裏能去哪裏呢?


    他一時犯了難。


    他朋友看出他心裏煩憂,他挺直站著,倚靠在牆邊,一瞬不瞬地盯著窗外扭曲的夜景,悄聲說:「老王,你想去什麽地方就可以去什麽地方。」


    他隻是個死人,神通能有這麽廣大?


    好友莫名冷笑一聲,言辭曖昧:「你要相信你自己。」


    話落,窗外扭曲混沌的夜色終於慢慢清晰,可時而又閃爍不清,一會兒是龍虎山風和日麗,人潮湧動的山下風光,一會兒是北京城某隅撲閃著飛蛾,排成長排的燈下夜景,一會兒又是碧遊村黃昏時崖邊空曠又壯麗的風景,接著,蜀山林間幽暗不定,竹林幽幽,光影交織,隨後,唐門外寂靜無人卻殺意森森的十字路路口……


    風景太多,它完全不顧世界正常運作的規則,天南地北的變換著,它甚至於枉顧時空,顛倒黑白,變換的速度也一會兒快一會兒慢完全沒有規律,仿若人腦裏閃回的記憶碎片,隻在情感最深的地方色彩繽紛,細節豐富,除此之外不過是浮光掠影,走馬觀花。


    景色最後還是停了,它停在了一片空白的鄉間小道裏。


    而與此同時,王也也終於有了想要去的地方。


    王也被幾個壯漢抬進了棺槨裏。


    真奇怪啊。


    他們感嘆著,原以為他會很重的。


    怎麽會這麽輕呢?


    簡直不像個死人。


    不可能,王也在心裏嚴厲地斥責地道,我怎麽可能沒死。


    他沒心跳,沒脈搏,沒呼吸,沒靈炁,沒念想,哪裏沒死?


    他分明是死透了。


    他這麽想著,他朋友卻沒有幫他反駁的意思,友人站在一旁,笑眯眯的,裝作什麽都沒聽到。


    真不夠意思,他正這麽暗暗抱怨著,友人卻跑到他棺木旁邊告訴他:「你知道你這人性格隨和,喜歡與人交好,這回葬禮找來了不少人呢。」


    說話間,一大群神色古怪的……人冒了出來,她們長得一模一樣,笑得的一模一樣,連眼下一對淚痣的位置和眼睛睜開的弧度也是一樣的,她們穿著統一的灰色唐裝,齊刷刷地跑到他棺木前,代替了原先幾個壯漢,小姑娘模樣的她們輕輕鬆鬆抬起了沉重的棺木。


    她們人很多,一群套著一群,跟蟻穴裏螞蟻一樣,後頭又響起異動,友人聲調往上地「哦」了聲,她們便齊刷刷地讓出道來,鞠了個姿態僵硬,角度統一的躬,一個赤著腳的男人走了過來,他穿著白衣,連頭髮都是淡色的,雙腳雙手卻套著鮮紅的紅色珠串。


    他像是沒看見友人一樣,抬手扶棺,十分惋惜沉痛地哀悼:「王道長,我原是想盡心盡力護住我們這些三十六義的後裔的,未曾想,你卻意外去世了,你知道麽,你死了太可惜了。」


    這個人說話真有點討厭。


    王也想,我死不死跟你有什麽關係,人不大口氣不小,張口閉口就揚言要大庇天下了,你是誰啊?你又以為你是誰啊?


    王也覺得這小子狂妄,可能會釀成大禍,想要算他一算,但剛這麽想,卻意識到自己死了,算是算不了了。


    罷了罷了,他都死了,管那麽多幹什麽,他又不是真愛管閑事的人。


    他安心地躺在棺木裏,聽著那個討厭的傢夥絮叨。


    幸好最後還是絮叨完了。


    他的棺木被那幾個小姑娘抬走,那個討厭的傢夥站在前頭為他引路,友人卻在這時不見了蹤影。


    也許,他是淹沒在人群中裏了。


    王也的棺木被她們抬著,一路走,裝備一路在添設,慘白的白布被人高高吊起,再低低垂下,每個人胸帶白色的胸花,臂上環著黑紗,因著隻是轉移地點出殯,棺槨上的棺木始終沒有蓋上,於是王也躺在棺槨裏還能感受到夜間流動的微風,鄉間泥土翻滾在青草裏的腥氣,以及微涼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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