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情況尚不知,但院內留下的侍衛寥寥, 甚至連劍都沒拿。


    與蘇琪的眼神交匯的那一瞬, 李汀南相信, 蘇琪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因而她才將話題引往陳年舊事,好奇是一方麵,更主要的, 是為了吸引艾山的注意, 好讓蘇琪有可趁之機。


    原以為是先發製人, 沒想到卻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正好著了艾山的道。


    可是……


    李汀南猶豫再三, 還是將心頭的疑惑說了出來, 「你打算誘降蘇宇?」


    艾山搖搖頭, 自嘲一笑, 「我雖陰險了些,但還沒有這麽卑鄙狡詐。」


    雖然心中尚存幾絲懷疑, 但好歹是鬆了一口氣。


    她不願意成為蘇宇的弱點, 亦不想讓蘇宇因她而妥協。


    她不在乎別人是怎麽想的, 她隻想在夜晚入睡之時,亦或是垂垂老矣時,回想起這一刻,心底總是愧疚占據上風。


    「我要復仇,也當正大光明地去做。」


    「蘇宇又不是江家的子嗣,你找蘇宇復什麽仇?」李汀南問道。


    「先太子撞劍時,老宣平侯就在宗人府。」艾山眉眼低垂,掩住眼中的情緒,但掩不住話中波動的情緒。


    話還要說回二十年前。


    七王之亂發生後,江曲便一直被囚禁在宗人府。府中裏三層外三層,全由重兵把守,可以說是連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七王們對自己的布防也很滿意,既能提防江曲的舊臣將他帶出去,亦能防止江曲逃出宗人府。縱然知曉江曲的舊臣,就像是盛夏的積雪,根本不存在,但他們還是這般布防。


    而身處漩渦之中的江曲,就像是局外人一般,對宗人府的禁嚴顯得滿不在乎。


    準確來說,從江曲進入宗人府到現在,負責衣食的李公公,都沒有從他臉上看到一絲自己想看到的表情。


    李公公十歲淨身入宮,如今二十又三,十三年的歲月,足夠他見識各種各樣的人了。但廢太子江曲這樣,短短時間裏經歷了大起大落,仍波瀾不驚、麵不改色的,他還是第一次見。


    廢太子最愛做的事情,便是穿一襲白衣,捧一卷書集,靜坐在院中的樹下。李公公每次送飯時,那場景都如同山水畫一般。


    他不識字,因而不知道廢太子每天都在看什麽,但他猜想,應當是經史子集之類的。李公公連「經史子集」包括哪些都不知道,但他偏偏覺得,廢太子這樣的人,隻有這樣的書才配得起他。


    朝廷之事李公公不敢妄言,但憑多年察言觀色的本領,他推測七王們不會殺掉廢太子。起碼眼前不會。


    李公公承認,他的推測是有些私心的。


    他不知道什麽是君子,但他覺得,君子當是廢太子這般摸樣。他不忍心看到這樣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死於陰謀詭計,也不忍心看到他身上的白袍,被滿是淤泥的皇宮弄髒。


    可是好景不長,先皇和老宣平侯帶著大軍入京了。


    先皇和七王們談判那日,老宣平侯獨自去了宗人府。


    自打老宣平侯入京後,宗人府的士兵便換成了他們的人。


    李公公來時,門口的侍衛鳴刀示警,讓他朝後退點,不要靠近。


    不知為何,李公公的心底,騰起一陣名為恐懼的情緒。


    未幾時,老宣平侯便出來了,那是李公公第一次見老宣平侯,隻見一個身長七尺,身材魁梧的大漢從院中昂首闊步走出。


    端的是器宇軒昂,一表人才。


    至於廢太子和老宣平侯說了些什麽,他不得而知。


    李公公急忙磕頭行禮,不想那雙青銅鑄成的武靴,竟停在了他的眼前。


    老宣平侯不急不緩道:「你是給先太子送飯的?」


    說話人顯然沒想聽他的回覆,因為他隨後又補充道:「打開讓本侯看看。」


    李公公一一照做,餘光見老宣平侯盯著食盒不發一言,約莫小半柱香過去,李公公才聽到頭頂傳來一聲,「進去吧。」


    廢太子仍是坐在院中的那棵樹下,見李公公來,沖他淡然一笑,柔聲問道:「今日吃些什麽?」


    李公公把飯盒遞了上去,等意識到不對的時候,廢太子已經將那碗羹湯喝的一滴不剩。


    「太子!湯裏有毒!」


    「不是湯,公公無需自責。」


    廢太子吐出一口鮮血,沖李公公咧嘴一笑,露出一嘴的血牙,「多謝公公這些天的照顧……但曲還有一事相求……」


    說著,廢太子奮力起身,在李公公驚愕的眼神中撞在了門口侍衛的利劍上。


    李公公哀嚎一聲,跌跌撞撞奔向倒在血泊中的廢太子。


    廢太子拚盡最後的力氣,往他懷裏塞了一個小小的包袱,有氣無力道:「家妻體弱,犬子尚小,一點心意,還望公公……」


    話還沒說完,廢太子那雙總是含著一段清泉的眼睛,便無力地闔上了。


    「沒錯,」艾山抬手倒了杯茶,「李公公就是後來將我撫養長大的阿翁。」


    李公公使了些招數,從宮中脫身回了民間,找到了廢太子的王府。


    可惜還是來晚了一步,王府破敗不堪,門簷上掛的白綾與廢太子妃傷心過度,已經仙去了。家中奴僕走的走散的散,隻剩下一個兩鬢衰白的老嫗,一臉提防地看著這個突然拜訪的陌生人。


    李公公將手中的玉佩遞上,老嫗將信將疑地接過後,倏爾嚎啕大哭,「恩人,老奴可算等到您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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