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離慕楚眸色漸深,還想說些什麽,可尚未開口,就見薑嶠忽然移開目光,看向了他身後。


    鍾離慕楚轉頭,順著她的視線看去。


    朝他們走過來的人,是許謙寧。


    看見許謙寧的第一眼,薑嶠幾乎沒能認出來。短短幾日未見,他像是徹底變了個人似的,此刻他也穿著一身白麻孝衣,髮絲束得端方肅正,眉宇間的跳脫蕩然無存,變得沉穩而壓抑……


    莫名的,薑嶠竟從他身上看到了幾分許毅之的影子。


    許謙寧走過來,目光掃過薑嶠,麵上已經沒有了那日的憎恨與怨懟。他看向鍾離慕楚,鄭重其事地拱手行了個禮,「鍾離公子助我等脫難,又在此重建歸雲塢,收留老弱婦孺,此恩此德,我們許氏一族沒齒難忘,定當結草銜環以報。」


    鍾離慕楚笑了笑,眼底卻沒什麽溫度,「往後便是一家人,說這些就見外了。」


    薑嶠低垂著眼,沉默不語。


    許謙寧也靜了片刻,才側身引路,「二位的住處已經布置好了,我帶你們過去。」


    有許謙寧盯著,此處果然是完全還原了歸雲塢,所以薑嶠的住處仍是那座古樸小巧的吊腳閣樓。從外看,幾乎一模一樣,可推開門,裏麵器具陳設卻大不相同。


    妝檯、衣櫃都用了最名貴的木材,床榻上放著奢麗的紗衾和鴛枕,書案上擺布的文房四寶,光是那硯台就是極為難得的易水古硯,書架上還放著瑩潤透亮的白玉棋盤……


    這一看,便不是許雲皎的閨房,而是薑嶠的。


    「如何,可還有什麽需要的?」


    鍾離慕楚站在她身後,掃視了一圈屋內,對自己搬進來的這些陳設還算滿意。


    薑嶠背對著鍾離慕楚,半晌才低聲開口,「我要祭奠亡魂。」


    鍾離慕楚唇角微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暮色將至,整個山坳陷入一片昏昧,層疊的屋舍外都要掛起了白紙燈籠,隨著山風來回輕晃。


    祠堂內,燭火通明,歸雲塢的遺民們跪在靈牌前焚香祭奠。


    薑嶠和許謙寧跪在最前麵,兩人之間卻隔了三四個人的距離,生疏得不似有血親的表兄妹,反倒更像結了仇怨的宿敵。


    鍾離慕楚走到堂外,遠遠地看了一眼,眉心微蹙。


    焚燒的香火味、祭品的油膩味,還有一些鹹澀的,許是眼淚蒸騰散發出的,各種難聞的氣味摻雜在一起,令他的心情越發煩悶,隱隱生出些躁怒。


    視線落在那疊成小山似的靈牌上,鍾離慕楚仿佛被喚起了什麽記憶,眸光一閃,喚了一聲,「牧合。」


    牧合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他身後,「郎主。」


    鍾離慕楚冷冷啟唇,「將這靈堂砸了。」


    「……郎主?」


    牧合臉上閃過一絲驚訝,難得在聽到鍾離慕楚的命令時有所猶疑,「若砸了靈堂,殿下怕是會……傷心。」


    鍾離慕楚臉色微沉,目光幽幽地落在了那跪在最前麵的纖弱背影上。突如其來的,他回想起了四年前——


    也是到處掛滿了白紙燈籠,停著數不清的棺木,烏壓壓的靈牌前,瀰漫著難聞的香火味和死亡與腐爛的氣息。


    那時的他跪在靈前,也跟這群人一樣,滿臉空白,卻沒有一絲悲傷,隻有無盡的快意和興奮。


    鍾離一族,從來都是骨肉至親互相傾軋,誰的心夠狠,誰的權利便越穩。可往後,這些人再也不必手足相殘了。他鍾離慕楚,從前是鍾離家最被人瞧不起的孽種,憑一己之力,將全族人都送上了黃泉路,他們就算還要鬥,也隻能在陰曹地府吵吵嚷嚷扯頭花。


    筵席百年的簪纓世族,連皇族都奈何不了,卻被他親手摧毀……


    鍾離慕楚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甚至有些享受。可偏偏有個人闖進來,破壞了這種氛圍。


    來的人便是薑嶠。


    聽她那氣勢洶洶的腳步聲,鍾離慕楚便猜到她來此的用意。定是已經發現鍾離一族覆滅其實是他動的手腳,意識到自己成了他殺人的刀,才惱火地到這兒來「興師問罪」。


    可令鍾離慕楚想不通的是,怎麽會有人明明什麽都知道,但還會被表象迷惑,輕易地對他生出憐憫和同情呢?


    「……你還好吧?」


    薑嶠遲疑了一會,才在他身邊蹲下,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鍾離慕楚最厭惡旁人用這樣的眼神看自己,可這人是薑嶠,就又變得可以忍受了。


    他一邊在心中嘲諷著她的軟弱和愚蠢,一邊又裝模作樣地抱住了她,真的就像即將溺水的人抱住最後一根救命浮木般,「從今以後,舅舅最親近的人,就隻有阿嶠一個了……」


    這話,他自己說出來都覺得可笑且噁心。然而薑嶠竟然信了!


    當她伸出手回抱住他,還笨拙地拍了拍他的後背以作安撫時,鍾離慕楚終於忍不住,開始渾身發抖。


    於是薑嶠以為他在流淚,手忙腳亂地從身上掏出了一方手帕,結果一彎腰遞過來,才發現他滿臉都是笑意。


    「……瘋子!」


    薑嶠終於意識到自己被耍了,氣急敗壞地將他推開。


    鍾離慕楚便躺在鍾離裕的棺材前,隨手將手帕搭在了自己臉上,暢快地仰天大笑起來。不過片刻,那手帕就被他笑出來的眼淚沾濕了。


    「郎主?」


    牧合的喚聲令鍾離慕楚瞬間從回憶中抽離。<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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