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爐在角落裏發出輕微的劈啪聲響,內裏的爐火燃了一整晚還未停歇,將整間屋子熏得暖意融融,甚至燒得有些過了火候,就連空氣也變得悶熱黏膩。


    紗帳中,霍奚舟緊擰著眉,睡得並不安穩,額上已然覆了一層薄汗,卻遲遲無法從夢境中醒來。


    夢中,竟還是昨夜在半雪堂,他被薑嶠反身壓在床榻間的情境。可與現實有所不同的是,屋子裏點了燈。床帳內燭影憧憧,令他能將薑嶠此刻的樣貌看得一清二楚。


    女子柔弱無骨地伏在他胸前,半解的衣裳因為方才的動作滑落肩頭,鬆鬆垮垮地卡在鎖骨下方,好在青絲披散在身後,將那裸露在外的纖薄雙肩遮掩了一二,可這般半遮半露卻平添了一絲風情,看得霍奚舟眸色愈發晦暗。


    女子抬起臉,對上他的視線。那燒著緋色的臉頰,被燭光碟機散清冷的眉眼,還有那雙沒有半分心機和算計、氤氳著濃濃情意的眸子,剎那間,仿佛叫霍奚舟見到了當初那個讓他心生憐愛的許雲皎。


    「妾傾慕侯爺……」


    霍奚舟心一軟,麵上那層冷硬的寒冰也逐漸融化,幾乎沒有多想,他將女子緊緊擁入懷中,親吻了上去。兩人耳鬢廝磨、難解難分,紗帳內逐漸升溫。


    下一刻,不知何處忽地起了一陣風,冷冷地吹了進來。女子便像是陡然變了個人似的,猛地推開了霍奚舟,坐直身,居高臨下地看過來。


    「霍奚舟,還不承認嗎?你現在滿心滿眼都隻有我。」


    女子定定地望著他,麵上盡是篤定與嘲諷,「隻要留我一條命,我什麽都可以滿足你。如此可好?」


    說這番話時,她眼裏覆著一層淺薄而媚俗的情意,深處卻空空如也,唯有清冷和疏離。


    可與昨夜不同的是,女子這幅模樣不僅沒有澆熄霍奚舟的欲望,甚至在幹柴上又添了一把火,令他惱怒厭憎之餘,喉頭髮緊血氣上湧,隻想將高高在上的她狠狠拽下來,讓她與自己一同陷入泥淖,再也無法這麽清醒地看他的笑話。


    夢裏的霍奚舟不再被那麽多條條框框束縛,怎麽想便怎麽做。他猝然抬手,一把握住那抹纖腰,猛地翻身,將女子推倒在床榻上。


    布料被撕扯的脆裂聲響在寂靜的屋內響起,緊接著,那不成形狀的深色衣裳便纏裹在一起,從黑色紗帳內拋了出來,輕飄飄地墜落在地,揉作一堆,根本分不清你我,正如紗帳裏交纏的一雙人影。


    霍奚舟倏然睜眼,頃刻間,一切旖旎煙消雲散。


    他霍然起身,撐在被褥上的十指緩緩收緊,手背上青筋暴突。那張俊美卻凶煞的麵容泛著古怪的紅暈,欲怒摻半。


    「薑嶠……」


    他咬著牙吐出兩字,嗓音沙啞渾濁。


    直到此刻,饒是霍奚舟再不願相信,也不得不承認。


    他對許雲皎有愛,對薑嶠有欲。


    ***


    晌午時,笙娘照例提著食盒來了半雪堂。


    她推門而入,一走進來便察覺到不對勁。屋內靜得可怕,案幾邊空無一人,反倒是床榻兩側的黑色紗帳仍垂落掩合著,依稀能看見榻上還在沉睡的身影。


    笙娘一愣,連忙放下食盒,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抬手撩開紗帳,入目便是薑嶠毫無血色的一張臉。


    「娘子……」


    笙娘嚇了一跳,在榻邊蹲下身,低聲喚了一句。


    薑嶠竭力睜開眼,隻覺得眼皮似有千斤重,壓得她眼前昏昏沉沉,半晌才有了清晰的具象。


    「娘子哪裏不舒服,可要我去請個大夫來?」


    笙娘問道。


    薑嶠又難受地閉上眼,搖了搖頭。


    笙娘看著有些著急,還是固執地站起了身,「我去找大夫……」


    話音未落,她的衣袖便被用力拉扯住。


    「無用,我這是心病。」


    薑嶠虛弱而沙啞的嗓音自身後傳來。


    笙娘動作頓住,轉頭看過來,正對上薑嶠緩緩睜開的眼眸。那霧蒙蒙的眸子裏似有哀傷,似有乞求,她從未薑嶠露出過這般神色,不由怔住。


    「笙娘,我隻有離開這兒,才有活路……」


    薑嶠唇瓣開合,終是將這句埋藏已久的話吐了出來。


    笙娘微微瞪大了眼,麵露愕然,卻是有些不相信,「怎麽會?娘子這話是什麽意思?」


    薑嶠強打起精神坐起身,往床頭扶欄上一靠,下定決心地開口道,「你可知道,我是什麽人?」


    笙娘張了張唇,話卻說得沒什麽底氣,「娘子……是侯爺的婢女?」


    「在進武安侯府之前,我一直待在皇宮裏。」


    頓了頓,薑嶠一字一句道,「我姓薑,名嶠,是被霍奚舟攻破皇城,親自廢掉的南靖皇帝。」


    笙娘腦袋裏轟然一響,宛如被晴天霹靂擊中,不可置信地看向薑嶠。


    薑嶠垂落眼睫,移開了視線,自顧自往下說道,「他從前不知我的身份,才會對我寵愛有加。可如今,我的身份已然暴露,過不了多久,他便會將我押送回建鄴。」


    薑嶠搭在被褥上的手指輕動,輕聲問道,「你可知道,當初被他們誤認為是廢帝的那個死囚是何下場?他被燒成了一具焦炭,還被拆骨扒皮,懸在建鄴城城門之上,暴曬了足足七日……」


    笙娘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打了個哆嗦。


    「笙娘,若我逃不出去,下場便會和那他一樣,」薑嶠再次抬眼看過來,「身首異處,死無全屍。」<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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