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土包,也沒有墓碑,她覺得有點兒砢磣,就把那顆小石子放在了上麵。第二天起來時,石子不見了,與周圍融為一體的泥土根本讓她分不清哪裏是哪裏,一隻蛾子實在是太小了,小到無法有什麽能證明它存在過。可能家中的油燈知道它曾被點燃過,但油燈點燃過的蛾子太多,它也不過是千千萬萬中的蛾子之一,而她——根本分不清每個蛾子的區別。


    這是一件讓人難過的事,她不明白為什麽,隻是覺得自己心裏有些悶。再大一些後,她開始懷疑這段記憶是否真實,蛾子是否真的存在過,是否真的撲火燃燒,又被她懷著不知怎麽樣的想法埋入土裏。她不知道,畢竟油燈不會說話,而埋著蛾子的地方也早已不見。


    「以往很多年都下過這樣的暴雨,但是從來沒有這種情況,我——」她覺得接下來的話有些難聽,猶豫了一會兒委婉道:「我隻是覺得太巧了。他們才到,銅牛就奏樂了,第二天又是下山的路被堵住,如果沒有堵住呢?他們會和秦老爺子商量買銅牛的事嗎?秦老爺子不可能答應,然後呢?」


    她視線落回秦凱身上,模糊的看不清。這才是她熟悉、真實的模樣,因為看不清所以每個人都顯得可親許多。


    「他們會開始尋找失蹤的金小姐,會發現山神,知道金小姐可能被山神帶走的事。他們要給金小姐的家人一個交代,就一定會和山神糾纏到底,然後今天——」她眨了眨眼睛,欲望會讓人擁有最好的嗅覺,嗅到金錢醉人的氣息,哪怕是一枚銅板,「不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堵住的山路就會挖通,那些人都會來。」


    她咬住了嘴,無法焦距的目光有些空,好一會兒才道:「山路是她安排的嗎?」


    她的聲音有些輕,帶著不可置信。她在任何一個人看來都太過年輕,年輕得不知所為,也同樣無知,而這些缺點都在年輕下變得可愛,無足輕重,甚至可以被輕易原諒。


    「還有呢?」


    沉默了許久的秦凱終於開了口,他的聲音有些啞,像是許久未說過話那樣。秦蘇覺得有些假,他明明在不久前就和她說了好一通話,她說不出什麽滋味,也可能根本就無所謂。事實就是,很早以前,她就知道每一個人都沒有自己所知道的那樣親切、和善,張寡婦是,最早的秦老爺子也是,後來的秦凱仍舊,再到張雪,秦望舒,連她自己也是這樣,沒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


    她想了想,不確定道:「是炸藥嗎?」


    炸藥是一個離她遙遠又不那麽遙遠的東西,她曾聽張寡婦說過,但因為並未親眼見識,所以聽起來像是聽天書。比如地動山搖,再比如晴天霹靂,她無法理解,真要做一個類比,大概是村子裏有些人有土槍,一槍下去野豬身上滿是彈孔,但是對熊瞎子並不管用。


    秦凱沒回她,她知道自己又猜對了,然後道:「她怎麽會有炸藥?」


    她看不清秦凱,隻感覺對方的目光有如實質。她能想像出,那樣的臉色不算好看,可對方哄孩子的動作卻依舊輕柔,實在違和。她不笨,所以點了點頭,自問自答道:「教堂,她是教堂的人,教堂有炸藥不奇怪。」


    她不知道的東西很多,比如炸藥的嚴重性和稀缺性,再比如教堂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或者她剛剛上任的姐姐——秦望舒是什麽樣的人,這些缺乏的常識不會成為幹擾她推測的可能,反倒成全了她不夠聰明的聰明。


    秦凱動了下眼珠,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忍住了,隻是重複道:「還有呢?」


    她迷茫了一瞬,她承認她這些猜測除去真想要知道答案外,很大一部分是存了表現的心思。表現是每個人都有的虛榮心,而虛榮這東西她在很早就知道是一件無聊的騙人的東西,得到它的人未必有什麽功德,失去它的人也未必有什麽過失,可她就是喜歡。


    喜歡被矚目時心裏的小歡喜,自得與自滿一點點充盈整個心房,到最後要溢出來,雀躍到歡喜都不足以形容。她是個俗人,生在這樣的俗世,就是這樣俗爛不堪。喜歡所有人都喜歡的,討厭所有人都討厭的,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她總能在眾人中不起眼卻又因為小心機有那麽點突出。


    她在得知秦望舒是自己姐姐後,很難不承認有那麽一瞬間的狂喜,這樣極端的喜悅壓過了所有的負麵情緒,但在理智掙紮上岸後又被冰冷無邊的現實吞沒。她無法抑製地想到對方在穿金戴銀,吃香的喝辣的時候,自己在秦家村過著怎麽樣的日子。


    與張寡婦同點一盞油燈,為了節省隻能把芯子剪得短短的,留下昏暗得病黃的光;年邊才能碰到的一些肉末,伴著少到可憐的油星子,食不知味地吃著飯;看著別家穿新衣時,自己守著似乎永遠不會亮起的夜,穿著一年比一年更久的衣服,縫縫補補長到十六歲。


    很難說不怨,也很難不恨。


    她不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的孩子,她也不是真的懂事、乖巧存在於人們口中的秦蘇,她隻是一個自私、早熟的白眼狼。她像是那個夏夜的蛾子,努力撲扇著薄薄的翅膀,落下了細微的磷粉想要證明自己存在的痕跡,然後打著圈兒克製不了本能地撲向油燈。她聽人說過,燈可以被稱為一豆燈,光如豆大,那是對於人,對於蛾子就是熊熊烈火。


    她沒體會過被燒灼的感受,但見過無數次引火的草瞬間彎了腰,成了死白的灰,毫無徵兆的,以一種絕對的壓倒性。她忍不住拔了一根頭髮,還未靠近便被烤得捲曲,泛起了難聞的味道,如果是燒在人身上——燒在她身上。<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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