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想起來,隻記得當初那段苦日子。我年紀小搶不贏,時常餓肚子,我可以餓但她不能餓。我就隻能把手指頭割破、咬破——」她翻過手掌,看著自己尖尖的十指,如削蔥根一點也看不出苦難的痕跡。「十指連心,又疼又冷。」


    她抬起眼,麵上的欣慰一轉,變成難言的複雜。「我看著我的指甲縫裏都是黑黑的汙垢,可她吃得那樣幸福,有時候我曾想,她要是病死就好了。」


    「病死是她命不好,我仁慈義盡,老天怪不得,就連日後死了見到地下的母親,她也怨不得。」她嘆了口氣,垂下了手,橘色的火光照在白皙的肌膚上像是塗了一層粉色,像是西洋畫中的女人,盡態極妍。「但冬天冷得沒知覺了時,我又懷念她的嘴,很溫暖。」


    「我盡力了。」她又揚起一個笑容,幹淨純粹,沒有任何陰霾。「我希望她在無用時死了,又希望她能在我需要時替我取暖。」


    「人很自私,但我特別自私。」


    「你至少沒拋棄她。」他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隻能無力地說著一個事實。


    秦望舒盯了他一會兒,肯定道:「你在同情我。」


    她一語道破夏波的想法,他頓時失語,緊接著她輕輕地笑出聲。「不需要。」


    夏波睜大了眼,聽見她又道:「我不需要同情,包括任何人。我不覺得我可憐,那我就不可憐,你又是以什麽的立場覺得我可憐?」


    「挺可笑的,很多人同情弱小,眼紅他人富貴,說白了就是一種閹髒的心理。因為我慘,你看著覺得快意又舒服,你自然會生出你比我好的同情。我比你好,你需要仰視時就覺得不舒服和嫉妒,甚至內心詛咒我倒黴。但事實上呢?我比你過得好,我再慘也不過是一年,你三年。教堂吃好喝好養著我,你呢?」


    她目光順著他滑到了他放在身邊的手上。相比普通男人,他手指可謂是生得漂亮,手指細長遠超常人,節骨分明卻也不突出,皮肉勻稱,一看便是十分精細且刻意才能養出來的。


    「九歲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骨頭尚未完全定型,但關節開合範圍已經開始縮小,童子功要從小練,你過了年歲就要把手指一根根打斷,重新續接,一旦出了差錯重則是廢人,輕則手指不靈活。」


    「是你該同情還是我該同情?」她勾起一點嘴角,蒼冷的麵上毫無半點笑意。「每個人的選擇都是自己做的,隻要下了決心,沒人能逼迫。真該同情的,是她。」


    她又轉頭看向了身後疼得打滾的山神,瞄了眼手腕中的表,見後者精力尚且充足,便沒再多留任何一分注意力。她還記得他們之前的談話,在雙方有意縱容下,繞開了許久。


    她頭一歪,靠在了夏波的肩膀上,鴉翅般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陰影。「我答應了葉大帥的合作。」


    她感覺到頭下的身體一緊,不由自主地挺了起來。這是他想聽的話,而她如實說了。


    「很多人都和葉大帥有合作,金家被毒死的金老爺子、金城、神父、主教、我——」她一仰頭,伸手戳了戳他硬邦邦的身體。「你,還有他兒子。」


    「葉大帥起家是因為金老爺子,有錢才能招兵買馬。金城是金家的入贅女婿,隻要金老爺子一日不死,他就不是金家真正的掌權人。蒼蠅不叮無縫蛋,金城與葉大帥的合作代替了金老爺子,最大的誠意是金城親自送上的把柄和金家掌上明珠。」


    「你應該很清楚,無論我答應不答應葉大帥的要求,你都會死在這兒。」她對上了夏波微低的腦袋,兩雙同樣漆黑的眼珠子裏有著相似的理智和冷漠。「金伊瑾會死在這兒,無論有沒有山神,這是蔡明的任務。」


    「張雪隻是個可憐蟲,意外地捲入了這場紛爭。來之前我提醒了她,有些富貴是要有命才能享受的,但你知道的,我勸不住。」她揪了揪他胸前的衣服,換了一個更舒適的姿態。「報社的合作範圍很廣,但他們知道我和張雪的關係,不敢硬來。事實就是如果一個金家不夠,那就加上報社,兩條人命換你一條,怎麽看都是賺的。」


    「那你呢?」


    秦望舒笑了下,引得夏波跟著一顫。「貪心不足蛇吞象,葉大帥有賊心和賊膽也不是時候。」


    「你會幫我?」


    他的話順利問出,秦望舒沒回答。她就這麽縮在夏波懷裏,兩人像是最親密的戀人那樣,說著最毒冷的話,半晌才懶洋洋道:「看你價值。」


    夏波捏了捏山根,冷了許久的臉色終於有了回暖的跡象。在秦望舒告訴他葉大帥打算那一刻起,葉大帥的所有算盤註定落空,但就目前來看,這對秦望舒並沒有好處。


    他了解秦望舒,至少某些方麵如此。無利不起早的人絕不會做虧本的買賣,她在這幾次說話間有意無意帶上了「賺」與「虧」,暗示可謂十分明顯了。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露了點笑意,淺淺的浮在眼裏,像是粼粼的水麵。他低下頭,湊到了她耳邊道:「捋一捋,展現下我的價值?」


    秦望舒別開頭,並不吃這套,卻始終沒說出拒絕的話。


    「就從葉大帥開始。」他點了點太陽穴,思緒已然十分清楚。「秦家村早在我們來之前一個月就奏響了銅牛,秦老爺子不知道銅牛的秘密,沒道理突然開了竅,所以是有人告訴了他。我們之前推測是秦凱,銅牛奏樂算是鐵匠的把戲,但有一點我們疏忽了,秦凱在秦家村許久,銅牛為什麽一月前才奏樂?」<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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