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麽不上戰場。你為什麽不保護這些人。


    為了救一個人,剩下所有的人就都該死嗎?


    第三個人是個精壯彪悍的男人,背一口大刀,裸著膀子。他如同前二人一般膝行至前,將刀插進石板裏去,低眉斂首道:「我是個屠夫,願為馬前卒。」


    我望著那口刀,刀柄已經磨得很舊了。


    這時候第四個人也近前來。是個抱著嬰兒的婦女,小小嬰兒純真無邪地笑著,稚嫩的手掌拉住了我的衣角。


    這婦人哀求道:「封遠將軍,救救我們吧。」


    先前三人重複道:「封遠將軍,救救我們吧!」


    一條街上跪著的人俯首道:「封遠將軍,救救我們吧!」


    ***


    臨行那日,我起得很早,在府中換裝。


    高夔問我為什麽要去,問我你不想救水雨月了嗎。


    我沉默良久,束緊了腰帶,和他道:「國有難,吾當戰。」


    他看了我一會兒,笑道:「看來你還沒被仇恨燒壞了腦子。」


    國家國家,先有國,後有家。國難當頭,怎可退縮?若是今日我為了一己私利放棄守城,明日城牆倒塌四散逃難的就多我暮城雪一家。屆時國破家亡,復仇還有什麽意義?


    胡人首領柴達木率軍親至,胡軍長驅直入,在楚京的最後一道防線白城前虎視眈眈。


    子衿和戶衣跟著我上了戰場。


    麵對著城外黑壓壓的胡族兵馬,白城人民惶恐不安,但還是全力支持我軍抵抗。當夜我學主將誓師,本以為會冷場,心裏甚是沒底,誰知竟意外的順利。全軍乃至全城的人們士氣高漲,大呼殺敵衛國。那些激勵人心的語言自如地從我喉間滑出,我這才意識到,主將身上的許多東西,早已在獵獵寒風中附著在了我的身上。


    也可能是因為我講話前先站在寒火天旁邊放了兩炮。


    這威力蓋世的大炮不僅能使大楚的人民安心,也能使我安心。我背著大弓,喊了誓詞,摔了酒碗,於是全軍如我,我如全軍。


    我們堅守白城,一個月後我再次等到了天機,這次野火燎原,燒斷了胡人進京的雄心。


    同樣也將京郊三十裏燒得寸草不生。此舉實在無奈,胡族來勢太盛,我軍固守小城處處不利,火攻可以最大化減小我軍的傷亡。戰後王軍祭天,又答允平亂後為京郊修繕。皇帝自是為我做盾,不僅沒有責罰我,還從後方不斷調來烈酒火油,算是為我助陣。


    柴達木兵敗潰逃,我軍乘勝追擊,期間大小兵刃相接不下數十次,終於將胡人趕出了西陽關。我學邊聲起穩定民生,鼓勵經濟,又修繕邊防,鞏固城牆。這場戰爭徹底打完,再班師回京的時候,已經是兩年之後了。


    這期間我從未離開過西疆。


    繁華的楚京對於焦殘的西土來說,遙遠得像是另一個國度。


    我也兩年沒有見過水雨月了。


    並不敢想像她現在變成了什麽模樣。


    蝴蝶不傳千裏夢。


    子規叫斷三更月。


    水雨月應該又把我忘了。


    我安頓好西疆的戍防,就回了楚京。


    每當我走在大街上看楚京的繁華,聽見別人說「花魁昨晚又跟了誰」,「不知廉恥」「人盡可夫」「千人騎萬人乘的婊子」,我總是無比難過。


    慢慢的我便不願意再上街了。雖然我很喜歡灑滿陽光的街道,落日夕陽下的城牆,也很喜歡冠芳齋的桂花糕,和光堂的機械,還有在茶館裏聽一聽西疆最近的消息。


    我有許多深重的悔恨,所以我一遍一遍地想念你。


    那人就成了我後來每一次撥開回憶時心髒破碎的痛苦。


    你曾對我說,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


    我一直記得。是你忘了。


    我也逐漸在漫長的時光中學會了等待。隻是子衿和我說話越發恭敬了,我沒問他為什麽,他卻自己說了出來——少主的臉越發像那塞北的荒原,又冷又硬。他巴不得我笑笑,為此常常與戶衣合夥逗樂子,好歹也給我身邊帶來一些活氣。


    我最後決定從春歡樓內部下手,在其中安插了身邊的親信,將會導致花女們喪失記憶的藥物停掉。知道她不會再將我遺忘,我便又一次踏進春歡樓。長久的時光流淌而過,我終於再次遇見了你。


    你說你不記得我了。


    沒關係,我會告訴你。


    我於上元節那日再次遇見她。那時水雨月跳了一支舞,就是從前名動九州,冠蓋京華的那一支舞。也是她在我生辰那日,跑來找我跳給我看的那一支。


    又是贏得滿堂喝彩。卻少有人知,這舞的來由。


    我知道。


    驚鴻照影,久別歸來。


    水下


    花魁一覺日高起,驚覺屋內亂無比。


    對於屋裏的景象,水雨月無力去看,拿手掩了臉,又從指縫裏打量。首先她的褻衣在床頂掛著,其次暮城雪的靴子躺在門口,還有這是誰的腰帶......


    大量回憶湧入腦海,關於昨晚的玫瑰和薰香。水雨月坐在原地僵了一僵,忙回頭找暮城雪,翻了兩層被才將她給刨了出來。


    人在溫暖的被窩裏待久了,乍一挨到冷空氣就會皺眉頭。暮城雪閉著眼,又往被窩裏挪了挪。


    水雨月心裏湧起不知名的複雜滋味,又看了兩秒,正要給她蓋上,手腕卻被人一拽,跌在暮城雪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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