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安珠護手一掀,矮幾上的蓋碗茶杯就被掃到地上,還好地上墊著蒙古厚毛氈壇,隻是茶水潑濕了一片,倒沒有把這對價值不菲的五彩碗打碎。安珠護本身並不懂茶,這種喝茶的習慣,還是前些年關內的貶官配到寧古塔後才漸漸盛行起來的,安珠護也跟著偶爾端著茶碗抿兩口,附庸下風雅。他本身就是以善騎射,守八旗舊俗,麾下披甲人軍有舊八旗苦寒耐戰之能而著稱關外,說到底就是個滿洲老頑固。不過他在治軍治民上雖然以因循守舊,一切照辦滿人入關前的舊俗,倒也暗合了東北苦寒的氣候,算起來,寧古塔的索倫八旗等新編八旗軍,在他的治理下,比起關內甚至盛京那些老爺兵,倒還真算得上是戰力卓著了――雖然和羅刹鬼比起來又大有不如。


    此番安珠護副都統如此震怒,原來竟是因為他派出去的征糧隊多方征集,卻收獲寥寥,原本因為寧古塔城周圍氣候苦寒,糧食一直不足,因此無法供養大批軍隊,寧古塔城的額定常駐兵員僅為2?餘人,這次安珠護為了自己的前程出動的6ooo大軍中,有一千多人是在吳三桂起兵之後接到盛京傳來的命令征集起來集訓僅僅幾個月準備開春雪化路途好走之後就送到關內去支援朝廷作戰的,而另外的2ooo多人則完全是臨時從索倫等新編八旗中不顧春耕抽調的丁口(八旗編製中,丁口並不僅指壯勞力,而是指額定兵員人數),民夫等則是從寧古塔罪人中抽調出來的的徭役。這幾千人大隊,一下子就將寧古塔城內本身就不多的存糧消耗得七七八八了,根據後勤官的估計,眼下軍中的糧草,僅夠全軍行至蛟河城下,隨後將麵臨餓肚子的情況。


    因此,一過了賽齊窩集山口,達到水熱農耕條件相對好得多的蛟河平原地區,安珠護就排除了多股征糧隊,向各方的村屯進,以求無比征集到大軍所需的糧草。


    雖知道,剛剛下麵的軍官來報,外出征糧的隊伍多數收獲寥寥合計起來不足千石,倒是草料麥豆什麽的還挺充裕,足夠軍中騾馬半月隻用。這千石軍糧,也不夠僅僅夠全軍吃上三五天,這還不算軍官小灶得加些食肉細糧之類的,這又讓他怎能不憤怒。


    “你手下都是幹什麽吃的?蛟河一代素來富庶,水河豐沛,灌溉便利,且多是盛京爵爺或者曾經是旗人的莊子,朝廷也不曾多家征斂,各個莊子都是能供應起那些個王孫公府的開銷,怎麽我堂堂寧古塔副都統,親自出兵征討南麵的匪逆,這些人家怎地如此不識好歹?”安珠護心中這個憤怒,一時間就隻能對著麵前的屬下泄了:“就算他們不配合,你手中的刀槍就是吃素的?大軍過路地方晉紳協同糧草助朝廷軍餉本屬分內之事,平日你你等在寧古塔城裏也是驕橫跋扈,對著等閑人等非打即罵的,怎地到用上你實處的時候就如此軟蛋了?恩?”


    那軍官聽安珠護把話說得如此重,嚇得連忙跪倒在地,屁股撅得老高,臉對著地麵甕聲翁氣,音帶委屈的道:“都統大人,實在不是小的不盡力,可是那些個莊子要麽就是盛京城裏這個爵爺,那個公侯甚至王爺的產業,出來的管事的都係著黃帶子紅帶子,我等丘八怎敢冒犯,那些管事的說,莊子上上次就被紅衣賊人洗劫了一翻,眼下又是青黃不接,依然存量不多,不過看在王室南征平賊的份上,願意助糧幾十石多的便沒有了,倒是草料麥豆板栗之類的,倒是要多少有多少。而其他不是貴人產業的就更是說的淒慘了,據說那些紅衣賊也算有顏色,竟然對各個公侯的莊子沒有逼迫過甚,隻是勒索了不少糧草,最多是抓了些許壯丁走,而普通的自耕莊子就不同了,多餘的存量早已被三文五錢銀子買走了,隻給他們身下些許口糧及種子,甚至連騾馬都沒有留下幾匹。那些村正頭人領著卑職到各家米倉看過了,確實家家不夠三五鬥,沒有什麽餘糧,倒是這些村子出了不少銀子,說是紅衣賊邀買人心時給的,林林總總有萬兩之多。卑職這就讓他們呈上來吧。”


    安珠護聽了,也著實為難,這些莊子有背景的說不得牽扯出的主子個個都比自己官大,沒背景的又隻有銀子沒有糧食,就算強行搶糧,也不過能再征得幾百石,一來不敷使用,而來奪人口糧,這好歹還是大清的治下,自己本已經諸多煩惱纏身了,若是到時候再被那些個聒噪禦史清流之類的借機參上一本,豈不倒黴?向來想去,他無奈的擺擺手說:“不用呈上來了,你再親自跑一一堂,我寫一封親筆信蓋上大印,你拿上錢和銀子去找那些個大莊子買糧去,他們肯定還有糧食。”


    這一次,又像擠牙膏一樣的擠出來了2ooo石,然後那些莊子的管事們就再也不願多給了。


    安珠護再次震怒:“這糧食往日不過幾錢銀子一石,便是那些個管事的奸猾,怎地我萬兩白銀拿出去就隻賣了這區區2ooo石回來?你個小奴才,莫不是貪汙了軍銀糧餉?你說,怎麽回事兒?”


    那軍官喏喏,半晌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安珠護怒不可遏,轉身抽出馬鞭就往在這小軍官身上狠狠的抽打起來。


    這鞭子是皮索編製而成,專門抽馬的,安珠護又是怒急了,劈頭蓋臉對著小軍官一陣狠抽,那小軍官檔又不敢擋,躲又不敢躲,沒幾下就被抽得滿臉血痕,哭天喊地了:“主子,主子,奴才絕對沒有貪汙一分一厘銀子,實在是那些個管事,他們說,說……”


    “說什麽,你說啊!”安珠護停下手來,瞪眼問道。


    “奴才,奴才不敢說啊!”


    “你找抽不是?”安珠護鞭子又是一揚,登時嚇得那小軍官又打個哆嗦,隻得硬著頭皮說了出來:“他們說,說,說主子你畏敵怯戰,此去蛟河根本就是去與紅衣賊臠和的,因此他們不願多出糧食。”


    “胡說八道,誰說的,誰說的,老子帶兵去平了他的莊子。”小軍官說完之後立刻抱著頭不敢亂動,誰知預料中的鞭打沒有再次降臨,反倒是安珠護氣的跳腳怒吼。


    見沒有挨打,心道這主子的怒火好歹轉移了,自己這無妄之災也算躲過了。於是連忙在一邊火上澆油,隻要安珠護對那些個管事越生氣,自己這裏就越安全些:“可不是胡說八道嘛!屬下當時就反駁了,說咱們主子可是堂堂寧古塔鎮守副都統,朝廷邊疆重臣,幾代鐵杆老旗人,怎麽會和那些賊寇亂匪臠和,此次大軍出動,就是要將南麵的賊寇們一網打盡的,正因為如此才要各位管事多多支援糧餉嘛。”


    “恩,你說的不錯,我剛剛錯怪你了。”安珠護道。


    “多謝主子誇獎。可是我話說完,那管事兒的就說了,前兩天就有紅衣賊的斥候十裏八村的到處宣揚,親口說是您帶了金銀各若幹兩,東珠若幹,財帛若幹前去蛟河城招安的,而且招安之後,紅衣賊的頭目叫李滿江的,日後會被封做吉林副都統,仍然管轄蛟河吉林一帶,因此,他們不願意多家助餉,得罪未來的百裏侯。”


    “這,這不是胡說八道嘛!”安珠護傻眼了。


    “是啊,奴才也是這麽說的啊,奴才說,這純屬紅衣賊造謠散布,以動搖我軍軍心的奸計,要他們萬萬不能相信,眼下正是主子您用兵之際,更要多家臂助,才好早日肅清亂賊嘛。”


    “然後呢?既然你這麽說了,怎麽還是隻有這麽點糧草?”


    “可那管事兒的說了,當時他們也是不信的,可是紅衣賊們說,主子您親率大軍,軍中多為騎兵,更有蛟河守軍十倍之多,簡直可以一鼓而下,若不是為了臠和,就不會如此緩慢行進了。”


    “這……”安珠護無言了。


    他自己自知自己事,雖然他所部看似眾多,卻僅有4ooo餘為可戰之兵,其餘的皆為參為倀軍,蛟河城地處交通要衝,從前明到大清,多少年修葺下來,也算得堅固城池了,加上自己所不多為騎兵,並不善攻城,隻要蛟河守將稍有膽識,就絕無可能一鼓而下。既然不能一鼓而下,就得花些時日,圍而圖之。可是目前軍中糧草不過五日之用,怎麽能夠支持圍城之用。若是不多征集一些富餘糧草,恐怕就會落得當初前些年圍攻羅刹人的下場。可是,這些打算安珠護一又不好對屬下解釋,目前軍中缺糧的消息被他嚴密封鎖著,此次出去征糧的部隊也都以為是例行公事征集糧草以作不時之需,順便就食地方罷了,因此也不太上心。為將者豈能不知一旦糧草不足泄露出去,將對軍心造成如何的傷害?一時間,安珠護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還好那個小軍官倒不是那麽蠢,他是安珠護家的包衣家生奴才,屬於心腹,安珠護也沒有瞞著他軍中的情況,因此他也著實和大莊子的管事們力爭辯解了一翻。眼見主子為難,他及時出言道:“不過經過奴才再三開導和逼迫,那些管事也勉強相信了主子您是去征討反賊的,他們也願意出糧慰軍,不過,不過。”


    “不過什麽,別吞吞吐吐的。”安珠護見到有解決之道,急忙催促。


    “不過他們要求主子您盡快在兩三日之內趕到蛟河城,盡快開始對紅衣賊的攻勢,他們說,隻要您在蛟河開動了,就證明了您是真心為朝廷討賊平叛的,那時候他們再助我軍糧餉也就自然是義不容辭了。”


    “混賬,居然敢如此懷疑我安珠護對朝廷的衷心。該死的紅衣賊,該死的小管事。”對方的條件如此苛刻,顯然是仍然懷疑安珠護,氣得他拿起鞭子在帳內一陣抽打,不過這次他倒是沒有再抽那個小軍官。泄了一陣之後,安珠護頹然的停了下來。他也知道,目前的情況下,也隻有如此了,隻要他沒有膽量出動軍隊去搶劫那些個盛京城裏的鐵帽子黃帶子紅帶子旗主子名下的產業,盡快和蛟河開戰就是他唯一的選擇了。


    沉默一陣之後,他歎了一口氣說道:“百裏,這次你辦的差事辦得不錯,剛剛是我錯怪你了,你待會兒下去臨十兩銀子的賞,再找大夫把傷口好好看看,順便傳令下去,吃過飯後,加快行軍,一定要在後日趕到蛟河城,讓前軍騎兵們注意警戒哨探,最好能抓幾個舌頭。”


    “謝主子賞,奴才這就吩咐下去。”這個叫做百裏的小軍官不顧臉上的疼痛,躬著身子倒退出了帳門,在門外撫摸著傷口吸了兩口涼氣,這才張羅著安珠護的吩咐去了。


    此後兩天,經過急行軍,安珠護所部的前軍及中軍大部終於趕到了蛟河城外二十裏紮下營寨,期間雙方斥候多次暗中明裏較量,那些不著甲的人數也處在劣勢的義勇軍斥候們卻一點沒吃虧,幾場交鋒下來,倒是安珠護的探馬死傷了十幾個,而義勇軍的斥候僅有三五人受了點箭傷,且都不在要害,甚至還抓了好幾個清軍活口回城文化。


    就這樣,安珠護的蛟河之戰,似乎在一開始就顯得不是那麽的順利,同時,戰爭的陰霾在短短幾個月中,第三次(如果從李滿江占領蛟河開始算,這是第三次,如果從薩布素征討蛟河算,那麽這就是第二次了。)降臨到蛟河城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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