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弄影被杜若衡注視得很不自在,麵上竟有些微微發紅,心中更是惱怒,便道“你家師父沒有告訴過你,非禮勿言,笑他人殘疾,便是這最無禮之事麽!”


    這麵上印記是她大忌諱之事,最恨別人注意到,不想這杜若衡竟再三提及,不由得她怨氣橫生。


    “我家師父隻教我那般若玄寒掌,說,你怎麽認出這掌法的。”杜若衡臉上又恢複了原本的冰冷。


    “我莊子上本書上是這麽寫的,被那掌製住的人,冰寒入骨,血液如凝,我幼時便想,什麽叫血液如凝,剛才你掐我那一下,我便想到這個詞,”鄢弄影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突然眼淚一汪,看著杜若衡便誠聲說道“杜公子身手不凡,老身仰慕已久,不知杜公子願否收在下為徒,在下雖資質平平,但卻也努力,定不至辱沒了門第...”


    傅揚波差點噎住,費力的咽了口唾沫,便靜等著她說那清明重陽送上應時鮮花等下文,卻見杜若衡又手一伸,再次反手將鄢弄影手腕扣住。


    這一次,鄢弄影又沒有避開,隻覺羞愧得無地自容,便恨恨道“你不願收徒便也算了,何苦為難老身,速速放手,放手放手,放手啊!”


    “鄢莊主聰明過人,又自幼便得高人指點,功力卻如此,”杜若衡放了手,心下略微商酌了一下這用詞,便繼續道“如此出人意料,莫非莊主幼時得過大病。”杜若衡這一下,便已經試探出,這個鄢莊主,內力之弱,匪夷所思。


    不想這句話,又讓鄢莊主怒了起來。


    “杜公子何苦總揭老身傷疤,我體質若能跟常人一樣,這天下第一,怕早就是我的了。”


    說罷,臉一沉,便拂袖起身,拔足就向屋外走去,隻想早早離了這杜若衡――這人目光太過淩厲,怎麽看怎麽不舒服――暫且忍了這口氣,另覓良機再行計議罷。


    杜若衡卻沒有理會她,自己坐了下來,斟了一杯茶,緩緩道“莊主勞累一天,卻也該餓了罷,我反正是餓了,老傅,把你師兄珍藏的十年翠濤拿壺出來罷,既然??無性命之憂,我明早便走。”杜若衡卻依舊神色自若,帶著三分慵懶三分淺笑,向傅揚波說道。


    這日晚,鄢莊主便一直黑著個臉――這廂被揭穿了身份,頗有幾分不悅,再加上晚餐傅揚波說的螃蟹並沒有兌現,更是不滿――於是便默默的胡亂吃完,早早洗漱畢,去練她的龜息神功去了。


    她躺在床上,心中卻依然忿忿不平,那時的弄影,雖已經十五,隻是她一直在夜茗山莊長大,經曆的事故著實不夠豐富,受過的委屈,也著實不算多,終究還是帶著幾分孩童心性,對今日兩次被杜若衡製住,又被揭穿了身份一事,甚是耿耿於懷,思來想去,覺得不能折墮了夜茗山莊的威名,便翻身起來,著好衣裳,打開那小木匣子,拿上了幾樣物件,往懷裏一揣,便躡手躡腳的走了出去。


    她住的這處小院落,西邊不遠便是??的聽荷雨榭,往東行上一裏,繞過一個荷塘,便是碼頭,那杜若衡來時所乘的小舟,尚係在碼頭一處木樁上。


    弄影到得碼頭上,心中嘿嘿一笑,便躍上了船,從懷裏掏出了一把小刻刀,開始在一處隱蔽地方鑿起了那船底來。


    她這次帶來了她莊上的秘製藥粉百草散,這本是一種除草之藥,但有個特性,置於靜水之中無甚反應,一旦水波流動,便會慢慢溶解――隻要將船底鑿上一個小洞,填上這種藥粉,保管那風度翩翩的白衣杜公子劃到水中央,便教他演上那麽一出水漫金山,心中想著,嘴裏卻哼了起來:怒惱白蛇,忙喚青兒,代領著蝦兵蟹將,這才水漫金山,波浪滔天,僧人跑上山,哎喲,跪在法師麵前,今日的禍事來得奇緣,哎喲,江中水,堪堪來到大佛殿....


    她這廂邊唱邊鑿,渾然不覺那船主已到了身後,卻聽一男子低聲道“鄢莊主月下鑿船,好不雅致,可否需要在下相幫?”


    弄影一聽這聲音,額頭冷汗津津而出,將將止住了歌聲,轉過身子回頭看了一眼,但見杜若衡依舊白衣勝雪,纖塵不染,似笑非笑的低頭望著她。


    “唱得很不錯,隻是在下卻頗為納悶,這艘船,卻是哪裏惹惱了鄢莊主?”說完,杜若衡竟在那碼頭上坐了下來。


    這鄢弄影終究是夜茗山莊第十七任莊主,慌亂過後,人便立馬鎮定了下來,正色道“小生山野村調,嘔啞嘲哳,怎能入杜公子之耳,我剛才月下漫步,走至此處,略作休憩,不想頭上發釵掉進水中,夜深不好尋,我便想古人有雲,刻舟求劍,定有道理,我便學他那法子,做下記號,明日再來尋罷。”


    說完,便一躍上岸,雙手朝杜若衡一拱,就要告辭。


    “哦,於是鄢莊主便刻舟求釵,果然....果然聰明過人,”杜若衡強忍住笑,繼續道“隻是你這釵子,怎麽會從船底的位置落入水中的呢?”


    “公子有所不知,”鄢弄影麵露悲色,“剛才一陣大風吹來,將那船吹偏了一尺...”


    杜若衡終笑了出聲,一起身,突然便攜住了鄢弄影的手,道“莊主有這翻雅興,走,我帶莊主月下遊園去,這園子是十年前所建,一草一石,都是費了我跟漸漓不少心血,還求能哄莊主一笑。”


    “喂,有道是非禮勿動,你好歹也算是讀書人,怎可如此無禮。”弄影觸著杜若衡冰冷的掌心,就想甩開。


    “子曰非禮勿動,卻沒說非禮勿牽的,江湖中人,何必拘此小節。”杜若衡說罷,便笑嘻嘻的攜了弄影,向花蔭深處走去。


    “老身乃一老實生意人,哪裏什麽江湖中人,”她素來身份多變,時常不把自己當妙齡少女,況且自幼便跟莊中四位花君廝混,再俊美的男子,對她來說,也無甚特別之處,好比梅笑雪之流,便說是情如姐妹,也不為過,所以那隻手,既然掙不脫,便索性由他握了去,接著道“隻是你們那位世子,卻怎麽總不見,我看你們對這位??姑娘甚是看重,但那世子對這位愛徒,也不過如此,話說,若我那莊上的小懷有個病痛什麽的,我斷不會離開的。”


    杜若衡嘻嘻一笑,卻不言語,隻是拉著她,就著秋月的清輝,沿著鋪滿了落葉的小徑,不緊不慢的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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