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微揚回家的時候,顏如舜正在喂奶。


    他跟她打了招呼,就轉去了書房。


    簡簡吃了個肚兒圓,拍出好幾個飽嗝,又小小的吼了兩聲,終於開始了晚上睡覺之前的最後一次小酣。


    她終於空出手來,心下忐忑的往書房走去。


    已經醞釀了一天的詞,可是臨到這個時候,她又覺得有點兒說不出口。回想起來,一直以來,辛微揚對她都是縱容得多,約束得少,而且不管是什麽情況,他也沒有對她發過火,搞得她習慣性地在他麵前擺出強勢的姿態,現在反而有點兒低不下頭來。


    所以說,習慣還真是一種可怕的東西。


    不過再細想,也許習慣也隻是幫她得寸進尺的虛榮心背了鍋而已。


    總之,在打開書房大門的一刻,她甚至很有些畏縮的感覺。


    辛微揚沒有注意到她的進入,他正在電腦上處理郵箱裏的文件,不時在工作群組裏對上級進行請示,或者發布著工作指令。


    顏如舜沒打擾他,而是靜靜地在一邊等待。


    他保持著專注和思考,骨節分明的手指在鍵盤上有力的敲擊著,那凝視屏幕的側影在火燒雲投下的明暗光影中層次分明,一動不動時,仿佛是雕塑家手下刻畫出的一尊塑像,每個棱角都跳躍著極富魅力的光點。


    她忽然發現自己已經好久不曾用純粹的目光欣賞過自家老公。


    在美色流行的時代裏,他不算帥的那種,可是現在她才發現,他很耐得住看,越看越有味道。


    隻是,他的頭發有些長了,應該去美發店修理修理;還有胡茬已經很明顯,他沒有每天剃胡子的習慣,總要等到洗澡換洗衣服的時候才想起把自己上上下下都打理幹淨;襯衣的衣扣似乎有些鬆了,一會兒得讓他換下給他縫上……


    似乎感應到什麽,辛微揚這時突然回頭看過來。


    看清是老婆在他身後,他不禁鬆口氣:“怎麽進來了不說話?嚇我一跳。”


    顏如舜直起背,深吸了一口氣,眼神中充滿了某種類似憂鬱類似懼怕的情愫,這使她看上去特別像那種被嚇壞了的孩子。


    辛微揚站了起來,將兩手放在她肩上,歎口氣道:“梅白的事情,我已經聽咱媽說了。雖然有點兒可憐,但是你別擔心,事情總會有解決辦法的。”


    他以為是梅白的經曆讓她傷感,但這並不是她準備跟他說的事情。


    隻是他的話迅速轉移了她的注意力:“我媽為什麽特地把梅白的事情告訴你?”


    辛微揚說:“好像梅白的爸媽都不想管她,直接甩了錢讓她去做人流。咱爸咱媽很氣憤,問我有沒有辦法把梅白她爸媽的電腦手機通通黑了。”


    顏如舜沒忍住一下笑出聲來。


    老爸老媽也是可愛,自從聽說辛微揚的工作也會涉及編程,他們就不僅把他當作免費電腦修理工,還把他當作超級黑客。


    每次新聞報道某些國家藐視中國時,他們就義憤填膺的告訴辛微揚,讓女婿開通黑客技能,去把它們的國家機密給黑出來。


    好好一科學家被人降維打成一黑客,估計辛微揚內心也是抓狂的。


    笑完她又不由揪起心來:“那梅白現在怎麽樣?”


    因為要給簡簡喂奶,她不得不提前離開。她走的時候,梅父梅母還沒有趕到。


    她當時還覺得,梅父梅母多年置女兒不顧,如今梅白遇到了這麽大的困難,他們心裏多少會有點兒愧疚和心疼,誰知道人性竟然如此涼薄。


    辛微揚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咱媽隻是說她得陪著梅白,可能會很晚才回來。今天的晚飯我們得自理。”


    “啊?”顏如舜腦子打結,“他們怎麽不早點兒告訴我?現在都六點過了,哪還來得及做飯?”


    辛微揚笑:“他們早告訴你,估計你們也是沒辦法做飯的吧。”


    辛父不在,家裏隻有她和婆婆媽以及周姐。指望婆婆媽做飯是不可能的,她又不能不喂奶,周姐的工作範疇就不包括做飯。


    顏如舜懵逼:“那怎麽辦?”


    “出去吃吧。”


    老媽要在這裏一定會反對的,她最討厭在餐館吃重油重鹽重味精的飯菜,吃一頓得給大家上三個星期的健康飲食課。


    不過,真的是好久沒有外出吃飯了。


    還沒想到吃什麽,顏如舜就已經流口水了。


    辛微揚在她耳邊悄聲說:“我們讓媽和周姐先去吃,然後她們上來,換我們倆去吃。”


    顏如舜眼睛一亮:和辛微揚單獨出去吃飯,好像也是很久遠的事情了。


    她心頭感動得不行,一下子就把頭埋進他的懷裏,甕聲甕氣地說:“微揚,我一定會對你好好的,你也要對我和簡簡好好的,我們不能讓簡簡變成梅白那樣可憐的孩子。”


    辛微揚哭笑不得的輕拍著老婆的背:“放心,我們肯定不會跟梅白她爸媽一樣的。”


    “嗯。”顏如舜輕輕應了一聲,但還是在他懷裏膩了好久才起來。


    從來沒有哪一刻讓她像現在一樣深刻的感受到一個家的不易。因為緣分攜手的兩人相互扶持才能搭建起一個遮風避雨的港灣,相互欣賞才能營造一個溫馨愉悅的家庭環境,心懷共同的目標才能穿越風暴堅持到最後的彼岸。


    而太多的斤斤計較或者利益計算都會毀掉這個家的基石。


    不,也許有時候也不是計較或者計算,她也不過是因為辛微揚的一句玩笑話,感覺受到了嫌棄,就冷淡了他好幾天。


    應該問的是:何時開始,她變得如此敏感了?


    曾經在職場上灑脫豁達的顏秘書居然變成了一個小心眼,放在一年前,她一定不相信的。


    也許是在家裏閉門帶孩子久了,她無意識地把自己的世界縮到了一個小小屋簷之下,以至於老媽和婆婆媽的話不斷的在她耳邊放大,攪得她的心也無法安寧。


    是她忽略了。


    雖然做了全職媽媽,雖然要為孩子奉獻,她也不該把自己的世界僅僅局限於小小的一隅。


    也許是時候走出這個屋頂,恢複跟外麵的交流了。


    可是要怎麽跟外邊兒交流呢?以前的朋友,除了戚晴和梅白,誰不是忙著上班,平時根本沒空。


    就算周末能聚聚,可是光是跟外人吃飯聊天就是她需要的嗎?


    直到下樓吃飯,她還思考著這樣的問題。


    辛微揚問了一句話,她也沒聽到。


    他不由拉了她一把:“你還在想梅白的事嗎?”


    她驟然回神,茫然了一下,搖搖腦袋:“沒有啊。對了,你剛才是不是問了我什麽?”


    辛微揚心下歎氣:顏如舜性子比較直率,既然她說沒想梅白應該就不是在想梅白。那麽她剛才又出什麽神呢?還在為當初的事情怏怏不樂嗎?


    這幾天她總是冷著臉,是結婚以來很少見的事情,他不由思索了好幾天,最後琢磨是不是因為她覺得他在學校裏總看到美少女,心裏在吃醋的緣故?


    他問:“有沒有空跟我去吃頓飯?”


    “啊?”很突然的感覺。


    他清清嗓子:“我們團隊邀請了一名教授過來考察,到時候會一起吃個飯,宋老師也會作陪。你要不要去?”


    她正在考慮要走出去,辛微揚的提議無異於要瞌睡正好遇到一枕頭。


    心裏是很雀躍的,但她還是猶豫了一下:“你們談工作,我去好嗎?”


    “對方也帶了家屬,你去了正好幫我陪人家聊一聊。”


    那就沒什麽問題了,顏如舜一口答應下來。


    等到晚上十點,顏父顏母才回到洋房。


    他們跟梅父梅母吵了一晚上,可是並沒有得到預期的結果。


    就像沒有人吵得醒一個裝睡的人一樣,也沒有人能把責任強加於一個不負責任的人。


    特別是梅父梅母還是兩個人,不管顏父顏母說什麽,他們都互相推脫:“她(他)都不管,憑什麽讓我管?”


    說得多了,梅父還不耐煩地教訓女兒:“他爸都不要他,你留著這孩子幹嘛?趕緊流了,以後還好嫁人。”


    梅母拿出從前做夫妻時的默契跟梅父打組合拳:“你不就是想要錢嗎?人流多少錢啦,我跟你爸出就是。真是的,都成年了,還往我們身上賴,我們對你真是夠仁至義盡的了。”


    隻要出了錢,就算仁至義盡了嗎?


    梅白終於絕望了,她拍案而起:“既然你們願意出錢,那就出錢好了。我是不準備做人流的,我要生下這個孩子,一個人把他養大!請你們每個月把孩子的奶粉錢、尿不濕錢準備好。”


    “嘿!你都成年了,養孩子還要算在我跟你爸頭上,你說得過去嗎?”


    “我可不認啊,你就是告到法院去,我們也沒那個義務。”


    所以,最後的結果就是談崩了。


    顏如舜擔心的問:“那梅白現在在哪兒?”


    “她聯係了戚晴,準備暫時在她那邊住幾天。”


    如果是戚晴,肯定不會讓梅白出事的。


    顏如舜鬆口氣:“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也隻是暫時的。


    作為梅白,沒有父母支持,沒有戚晴的陳表哥,她真要把孩子生下來的話,自己一個人能養嗎?


    顏如舜避開其他人,私下問:“媽,如果梅白真的要生下來,你覺得我們能讓她過來,幫著她一起帶孩子?”


    咳咳咳!


    顏母正吞口水間,一下被嗆個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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