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賈府裏鬧得亂糟糟,很快就成了京中各家的飯後談資。(.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迎春關緊門戶,每天隻在家安心待產,旁的一概不理。除了時不時的派人回去給太夫人和楚夫人請安,迎春暫時是打算和府裏保持距離了。楚夫人也讓人傳話給她,讓她在生產前不要回去的好,萬一哪天王夫人再抽風鬧起來,推推搡搡的,說不準出什麽事。


    孫紹祖每日出門當差,晚上在家陪著迎春說話解悶,日子倒也清閑。眼看到了六月,離迎春臨盆的日子也越來越近了。一大早,孫紹祖照例囑咐了下人們一番,這才收拾了出門去。布氏拿了新做的小孩子肚兜在迎春屋裏和晴雯兩個一起商量著花樣子。迎春處理了幾件家事,正湊在一邊看鴛鴦收拾做好的小褥子小被子。杏兒突然小跑進來,急道:“夫人,廚房童嫂子還有幾個媽媽們突然開始肚瀉了。”


    不等迎春說話,紫陶瞪了眼睛道:“你這丫頭,腹瀉又是什麽大事,還值得你急慌慌的跑來?”


    迎春也奇道:“怕是吃錯了東西,去請大夫回來瞧瞧就是了,急什麽?”心裏卻想著,這杏兒性子太過跳脫,這麽點子小事也值當大聲嚷嚷,也得管教一下了。


    杏兒縮了縮脖子,轉身跑出去請大夫了。紫陶瞪了眼睛,鼓著腮幫子對迎春發牢騷:“這丫頭,仗著夫人脾氣好,行事越來越不靠譜了。前兒我帶著繡橘和她從外頭進來,哪知小黑正臥在花叢子裏曬太陽。也不知怎麽,突然躥了出來。雖說是嚇了一跳,可連繡橘都憋著沒敢大聲喊,她倒好,吱哇亂叫的折騰了一通,反把小黑嚇得一愣一愣的。”紫陶越說越氣,不由道:“好在老爺和夫人去莊子上了,要不然萬一嚇著夫人可怎麽好?”


    迎春點頭笑道:“我原覺得她還小。也不想太過管教她。既這樣,你就把她帶在身邊多提點些吧。要不然,等回頭你嫁了人,我怎麽指望她來伺候我呢?”


    紫陶沒想到迎春會突然提到嫁人的事,愣了一下才紅著臉道:“夫人這是說什麽呢,奴婢可不嫁人,奴婢還要伺候小少爺呢!”


    鴛鴦笑著插了句嘴:“你這話可就不對了。嫁了人不是一樣能伺候小少爺嘛。”


    “呸,就你話多。”紫陶通紅著臉啐了一口,扭頭摔了簾子出去,一疊聲的喊了杏兒過來,拎著人就走到一邊窗戶根兒底下教訓去了。


    眾人笑了一通,唯有晴雯臉上淡淡的。迎春心裏明白,她怕是經過一場生死。一時半會兒的恐怕是不會想到嫁人這些事的。布氏笑道:“夫人這是已經給紫陶姑娘選好了人家麽?”


    “那倒還沒有。”迎春笑了笑,“她盡心服侍了我幾年,我總要給她找個好人家才行,萬不能虧了她。憑是誰也一樣,隻要是安安分分的用心做事,我誰也不會虧待的。”


    旁的人還好,隻有布氏聽了這話,若有所思的低了頭用手指輕輕的扶著大紅緞子肚兜上的圖案。


    迎春也不去理她,叫了鴛鴦扶著她出去院子裏走走。眼看產期就要到了,穩婆叮囑她要多走動走動。也免倒是不好生產。布氏見迎春要出去,忙起身辭了出去。鴛鴦扶著迎春站在廊下,朝著布氏離去的方向看了看,回頭低聲笑道:“布姨娘倒是謹慎,夫人一出來,她也不再那屋裏呆著了。”


    布氏確實有幾分心眼,隻是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麽打算的。既然向自己透露了有個弟弟的事,也許是不想在幫著郝春來做事的。迎春一邊想著心事。一邊扶著鴛鴦的手在院子裏溜達了起來。


    到了傍晚時分,孫紹祖回來,照例先問了幾句迎春今日感覺如何,這才轉身去了耳房洗臉換衣裳。迎春忙叫人擺飯。孫紹祖換了一身家常穿的青色道袍出來。和迎春一起坐下吃飯。剛吃了兩口便奇道:“今天這菜怎麽和平日不大一樣?”


    嘴可真叼,迎春暗笑:“童嫂子和廚房裏的幾個仆婦今日不知吃錯了什麽東西,都鬧肚子。請了大夫看過,說是沒什麽大礙,我便讓她們今日在家歇了。晚上的飯菜是秋娘做的,怎麽?不合你的胃口?”


    孫紹祖夾了一筷子臘鴨放進嘴裏笑道:“那倒不是,就是和平日童嫂子做的味道不大一樣。不過,我以為秋娘隻是做點心拿手,沒想到做菜也有一套。既然這樣,不如以後時不時也做一頓換換口味也好。”


    見孫紹祖拐著彎的誇獎迎春的人,紫陶和鴛鴦都覺得與有榮焉,抿著嘴偷偷笑起來。迎春輕啐了一口笑道:“呸,你倒會指使人。”


    待吃過晚飯,迎春問孫紹祖:“紫陶和鴛鴦也差不多到了要嫁人的時候,雖說還不算太急,可我想著到底先定下來的好。”


    兩個人都是迎春的陪嫁丫鬟,孫紹祖沒意見:“既是你的丫鬟,你定就是了。不過,還得等有能頂替她們的人來服侍你才行。”


    迎春訕笑:“誰說問你的意見了,我隻是這些日子想來想去也沒想到有合適的人選。我們家也不是什麽大戶人家,沒那麽多的年輕管事要討老婆。我想著讓你幫著看看,有什麽合適的人選嗎?”


    孫紹祖聽了,問迎春道:“你是打算放她們出去?還是以後還繼續留她們在府裏?”


    孫紹祖是武將,認識很多行伍出身的年輕後生。他們多數家有薄產,卻沒什麽根基,不大可能娶到大家閨秀。於是便會想要尋個小家碧玉或是奶奶太太身邊的大丫鬟做媳婦。如果迎春打算把人放出去,這樣的人選便最合適。嫁過去就是當家太太,若是男方能幹。往後還能博個一官半職。


    迎春笑道:“鴛鴦是家生子,老子娘都在金陵看宅子,還有個哥哥在府裏做事,況且她為人穩重,心細,是個當管事娘子的料,我還是想著把她留在身邊的。至於紫陶嘛,她本就是外頭買回來的。父母兄弟都還在鄉下務農。若是能給她在外頭找個殷實人家最好,也不枉服侍了我這幾年。”


    孫紹祖聽了心中有數,便應了迎春:“等我留意一下。”說完突然冷笑一聲道:“你可知道,今日我收到金陵來信,我家那位族長大人竟腆著臉給我們的孩子起名字。”


    當初公婆先後離世,家產被族中長輩奪去,年幼的孫紹祖被逼遠走他鄉。這個族長可沒起什麽好作用。迎春問:“可還是當初那個人?”


    “禍害遺千年,活著呢!”孫紹祖哼了一聲,“那送信的人還說,族長憐憫我幼時失祜,才特意給孩子起了名字,隻等孩子出生就記入族譜。”


    迎春不以為然,那族長也太托大了些。雖然孫紹祖的父母不在。可他們夫妻並不是沒有別的長輩。就算是要起名字,怎麽也輪不到他。看來他是見孫紹祖如今做了官,想攀關係,打算著把以前那些齷齪事一筆掀過去。


    “你怎麽說的?”迎春笑著問孫紹祖。


    孫紹祖見妻子的促狹表情,不由也笑了起來道:“送信來的是族長的侄孫,叫孫同林。論起來還要叫我一聲堂叔。他爹當時可沒少貪我家的東西,卻不知怎的竟然覺得我會把當時的事都忘了,竟派了兒子來給我傳信。言語中還提到讓我幫他捐個官兒。”


    這也太不靠譜了,迎春訝然。孫家這些人難道還拿孫紹祖當成當年那個突然失去父母的小孩子麽?可以任由他們隨意揉來捏去。


    “當年的事我沒忘,遲早要把我家的東西拿回來。雖然不指望那些產業過活。可到底是父輩傳下來的,沒得讓他們隨意奪去的。”孫紹祖接過迎春遞來的茶,拿起蓋子撥了撥水麵上的茶葉。“不過現在還不到時候,暫時我也不想與他們鬧翻。我隻說,雖然沒了父母在世,可到底還有嶽父大人在。族長雖是好意,可也不能越過嶽父大人去。何況夫人的舅舅向來當夫人是親女兒一般看待,也早就說了要替孩子起名字的。那孫同林倒也不傻。聽了這個,立時說這不過是族長的一個意思,自是不敢越過侯爺與總督去。”


    孫家能派了這麽一個年輕人到京城來找孫紹祖,他一定是有一些過人之處的。就憑著這一個見風使舵看眼色的功夫就不簡單了。迎春笑道:“依我看。這不過使他來見你的一個借口罷了。這麽多年沒有聯係,族裏也沒說管過你什麽,這時候見你出息了,來找你辦事,總得打聽你現在的情況才好尋到話頭。”


    孫紹祖哼了一聲,族裏那幫人,哪有一個好東西。孫同林今日竟還說要進府來拜見迎春,讓他以迎春身子不爽拒絕了。看他的樣子是要在京裏待一段時日,隻怕還是會過來的。而迎春又快到產期了,孫紹祖可不想迎春為了這些事費心。想到此處,孫紹祖便道:“若是他來請安,你不用理他,我自有打算。”


    迎春笑道:“我一個婦道人家,自是不便單獨見外男。雖說他是你的族侄,可到底也是隔了幾房的。到時候少不得讓孫管事替我陪他喝杯茶罷了。”


    那倒也是,孫紹祖失笑,這些內宅的事,他還真是沒想到。見迎春心中明白,孫紹祖轉了話題:“說到名字,我早就想好了,你覺得‘庭皓”如何?”


    “你怎麽知道是兒子?”迎春失笑,看來孫紹祖也脫不了俗,是喜歡兒子的。肚子裏的孩子突然動了動,迎春不由心中一動道,“如果是女兒呢?”


    “庭瑜。”孫紹祖立刻接口,又笑道:“是女兒倒好了,和你一樣聰明能幹,到時候還能照顧弟弟。”


    饒是迎春這個快做娘的人,也不由紅了臉嗔道:“有兒有女的,你倒是想的遠。”


    暈黃的燈光裏,迎春微微低著頭,優美的側臉顯得柔和又無暇。說出的話雖是薄嗔的語氣卻又帶著淡淡的撒嬌味道,讓孫紹祖心裏像是有隻小手撓了又撓。他湊近迎春低聲道:“阿迎,我想你。”空氣裏立時蕩滿了曖昧的氣氛。迎春騰的紅了臉,瞪了孫紹祖一眼扭過了頭去。孫紹祖咧了嘴笑,絲毫不氣餒的又貼近了幾分:“你不想我麽?”迎春隻覺得一股熱氣鑽進耳朵裏,身子早已酥了半邊,卻還是低聲道:“都快到日子了。”話沒說完就被孫紹祖含住了耳垂,下剩的那句‘你去布姨娘的屋裏’便隻在嘴邊打轉說不出來了。


    “上次那樣你不是很喜歡嘛,我可是把從宮裏燕喜嬤嬤那裏弄來的書細細的看過了。”孫紹祖半抱起軟了身子的迎春低聲笑起來,不等迎春說話便站起身抱著進了內室。不多時便傳來了一陣低低的呻吟聲。值夜的繡橘大紅著臉躲進了耳房,待過了半個多時辰,才聽見屋裏孫紹祖在喊人。她忙忙的打了熱水,交給了穿著外袍站在門口的孫紹祖,頭也不敢抬的走了。


    迎春折騰了半天,早就累得睜不開眼,迷迷糊糊的由著孫紹祖替她擦了身子。嘟嘟囔囔的說了一句:“我如今是禁不起你折騰了,下次你還是去找姨娘吧。”說完便睡了過去。孫紹祖好笑的躺到迎春身邊,這傻丫頭,她倒是大方,自己都不說去姨娘的屋裏,她反而趕著自己去。不過,孫紹祖皺了皺眉。袁氏倒也罷了,布氏遲早還是不能留在家裏的。


    主子睡了,下人的屋裏還亮著燈。紫陶好好的說了杏兒一頓,直說到二更時分才放了人走。杏兒搖搖晃晃的出了門,眼睛都困得快合上了。鴛鴦這才放下手裏的針線歎道:“這哪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改好的,你何苦捉著她說了這半天。”


    紫陶有些發呆,全沒了剛剛教訓杏兒時的精神勁兒。她手裏拿著茶盅子,兩眼愣愣的看著金黃色的茶湯,隨著她的呼吸輕輕的蕩起淺淺的波紋。


    鴛鴦見她不出聲,伸手拍了她的肩頭一把。問道:“你想什麽呢?魔怔了?”


    “呔,瞎說什麽呢。”紫陶回過神來,沒好氣的白了鴛鴦一眼,隨即歎了口氣道:“也沒什麽,我不過是想著這幾年在府裏伺候姑娘的事。”


    聽見她對迎春的稱呼從夫人變成了姑娘,鴛鴦便知道這是想起了以前的事,便也不出聲,靜靜的聽她說。


    “想必你也知道。我家裏是大平縣的農戶,那年是鬧饑荒差點餓死,才不得已賣了我進來。”紫陶像是想起了餓肚子的時候,不由舔了舔嘴唇。一口喝幹了手中的茶,咽了口吐沫這才接著道:“我在家最大,底下還有好幾個弟弟妹妹。家裏窮,雖說在家的時候也幫著爹娘幹活,可到底沒做過伺候人的活兒。小時候替娘到裏正家裏借東西,常常會見到他們家的小丫頭因為做錯事被打得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紫陶嘖嘖嘴,想起了裏正家當年那個瘦小的穿著粗布裙子的小丫鬟。


    鴛鴦聽著放下手裏打了一半的絡子,也很有些感慨。誰說不是呢,做奴才的不都是這樣嗎。別說鄉下地方,就算是京裏這些個大戶人家,也時不時的聽說有打罵下人的。別說是打罵了,連命都是主家的,人家就算是弄死你,也不過賠筆銀子了事。


    紫陶繼續說著:“那時候我進了府,心裏特別害怕,生怕有什麽地方惹到姑娘不高興會惹來打罵。”說著笑了起來,“哪知道我命好,遇到姑娘這樣的主子,別說打罵了,就是重話也少有一句。吃穿用度比裏正家的小姐都好,還得了姑娘的恩典學了幾個字,連我們村口那個秀才家的閨女都還不如我呢!”


    見她說的得意,鴛鴦撲哧一聲笑起來:“你個蹄子,才剛說的我差點掉了眼淚,這會子又得意了,尾巴翹上去了。”


    兩個人嘻嘻哈哈的樂了一陣,窗外的值夜媽媽路過清咳了一聲,低聲道:“姑娘們快睡吧,明兒還早起呢!”兩人嚇了一跳,立時收了聲音,待外頭人影走遠,又低低的笑了起來。紫陶抬手整了整散了的發髻,笑道:“我這不是憶苦思甜嘛。”


    “呸,才剛說好歹學了幾個字,就開始顯擺了。”鴛鴦啐了一口,笑罵。


    紫陶正了正顏色:“我就是想著若是我們都嫁了,夫人身邊也就是杏兒和繡橘兩個了。袁氏不是個好東西,布氏雖說如今看著還老實,可到底是歌女出身,總讓人放心不下。雖然大人對夫人好,可還是得有得用的人在身邊才行。杏兒這丫頭,夠機靈卻不穩當,讓她就這麽呆在夫人身邊總是讓人不放心。”


    鴛鴦本想調侃她幾句,見她認真,便也不再說笑,笑道:“我看繡橘是個不錯的,平時話雖不多,心裏有數的很。杏兒雖然跳脫了些,認真管教一下也不要緊。前兒夫人不是還讓文大娘帶幾個小丫頭過來麽,怕是心裏早有打算的。”說完笑道:“再說,你也不是這一兩天就嫁的,急什麽?”


    紫陶騰的紅了臉,狠狠朝鴛鴦瞪了一眼,笑罵:“死丫頭,你比我小不了幾天,成日就知道拿我說笑,我出嫁?難道你就不嫁了不成?看我回頭怎麽收拾你。”


    倒是紫陶打定了主意要管教杏兒,從那日起,便日日盯著杏兒,從嚴管教起來。杏兒本就聰明,再被紫陶拘著收了性子,便自然有了一種大丫鬟的勁頭。這些都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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