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娘替她簽了一個死契,十兩銀子的身價,給了她爹五兩。


    紫陶頗有些感慨的呼出一口氣。賣了一輩子為奴,得了十兩銀子。這個價錢已經十分的好了,雖說牙行吃了一半的身價銀子,可她爹能得五兩已經是想都不敢想的了。


    五兩銀子,她爹一輩子也沒見過這樣一大錠白花花的官銀。記得爹當時的表情很奇怪,想笑卻又忍不住看著她眼眶發紅。


    是她把她爹趕回去的,既然得了銀子,家中還有好幾口子的人要吃飯呢。哪裏有閑情在這裏父女兩個對著掉眼淚的。


    紫陶笑著抬起頭,姑娘人好,待她們這些做下人的也好。在侯府裏,吃的是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好東西,穿的是比村裏裏正家的女兒還要好的綢緞衣裳,每個月還有幾百錢的月錢。


    因為她家離得不遠,每隔一段時間,姑娘還會放她兩天假,讓她回家和父母聚一聚。爹娘做夢都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好事。逢人就誇侯府的夫人姑娘人好,自家的閨女不知幾世修來的福分。


    紫陶在府裏吃的好,穿衣打扮也不同了。摸樣一天比一天水靈,惹得村裏的鄉親總是跑來問她娘,想托她把自家的閨女也送進侯府來做丫鬟。


    “想什麽呢?”


    紫陶從往事中驚醒,才發覺已經到了院門前。迎春正笑看著她,等著她叩門呢。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上前一步伸手拿起門環扣了兩下:“李媽媽開門,姑娘回來了。”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露出李婆子圓圓的臉:“呦,姑娘回來了。”


    迎春回屋換好衣裳,散了頭發,重新梳了兩條辮子鬆鬆的挽在腦後。


    鳴蟬用紅漆托盤端了一碗酒釀圓子,放到炕桌上:“姑娘快趁熱吃了吧。”


    碗不大,是一個粉彩的四季春盅子。像珍珠一樣大小的白色圓子混著酒釀滿滿的裝了一碗,用調羹一攪,頓時好像整個屋子都飄滿了酒釀的甜香味。


    “怎麽不拿一碗給媽媽?”迎春坐在炕上用調羹攪拌酒釀,散散熱氣。


    “姑娘別管我,我這年紀大了,胃口不好,這東西吃了泛酸,姑娘也不要多吃。”錢媽媽拿著針線籃子坐在一邊的繡墩上笑道。


    外頭小丫頭們嘰嘰喳喳的不知在說什麽,鳴蟬轉身出去,一手一個抓了兩個教訓:“別在姑娘的窗戶根兒下麵吵鬧,到一邊玩兒去。”


    幾個小丫頭吐吐舌頭,嘻嘻哈哈的跑到一邊去了。


    迎春翹起了嘴角,拿起調羹吹了吹,一口吃了下去。


    一直呆到午飯後,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迎春一覺睡醒,叫了鳴蟬過來,道:“將那一套雨過天青有牡丹花的茶具拿出來,再讓秋娘把現成的點心弄兩碟子,放到東邊小書房裏去。”


    “哎。”鳴蟬答應著去了。


    “媽媽呢?”迎春記得午睡前錢媽媽也說眼困,要躺一躺的。


    “媽媽比姑娘早醒一刻,夫人那裏派了人來叫去了。”紫陶將窗子推開,用支棍支住一邊。雨天特有的清新泥土氣息順著飄了進來。


    錢媽媽是迎春生母馮氏的貼身丫鬟,馮氏和趙姨娘不一樣,不是丫頭出身,而是正經人家的姑娘。馮氏嫁進來的時候把她嫁給了自家的一個長隨,後來又作為迎春的奶娘進府伺候。


    錢媽媽一家的賣身契都在迎春的手裏,並不是賈府的下人。


    鳴蟬把那一套雨過天青的茶具拿出來,交給鴛鴦:“你去拿水衝一下,記得要在熱水裏浸過。”


    鴛鴦接過來,奇道:“為什麽要用熱水?”


    “姑娘說的。”鳴蟬笑著解釋道,“說是這些碗碟杯盞一定要用滾水刷洗,還有好些別的規矩呢,時間長了你就知道了。”


    鴛鴦咋舌,不過既然是姑娘吩咐的,做奴才的自然要照著吩咐做。


    院子東廂有一個小小的書房,有兩扇大窗,打開窗子,整個院子都可以收在眼底。說是書房,其實迎春根本就是拿這裏做花廳用了。


    鴛鴦將茶具擺好,沏了一壺蜂蜜山楂茶。繡橘把從秋娘那裏拿來的點心送過來擺好,迎春手中拿了本書走進了小花廳。


    “你們也下去吧,不用伺候了。把這茶沏幾壺讓那些媽媽們也嚐嚐,橫豎今天下雨,就歇歇吧。”迎春坐到桌前,趕了丫鬟們出去玩。鴛鴦斟好一杯茶,放到迎春麵前,行了禮拉著繡橘出去了。


    鳴蟬在茶房沏了幾壺蜂蜜山楂茶,讓杏兒端了給灑掃的婆子們。


    杏兒年紀不大,卻是個聰明會說話的,她端了茶過去,笑道:“媽媽們都辛苦了,姑娘說今兒下雨,讓媽媽們都歇歇,這裏幾壺山楂蜂蜜茶,是姑娘吩咐賞給媽媽們的。”


    幾個婆子正聚在小廚房裏和秋娘說話,見杏兒拿了好東西來,忙千恩萬謝的接過去。


    蒸籠裏冒著熱氣的桂花糕飄出一陣陣的香味,秋娘卷了袖子用一個白瓷碟子撿了兩碟子糕,遞給杏兒:“剛蒸好的熱騰騰的糕,杏姐兒拿去吃吧。”


    杏兒道了謝端著糕走了。秋娘又裝了幾碟糕,幾個人在小廚房裏圍著桌子坐下,笑著吃喝起來。


    “秋娘,你這手藝真是好,和八味齋賣的是一個味道啊!”簡單的一款桂花糕,被秋娘做的甜軟香糯,李婆子忍不住讚出聲來。


    “哎呦,你又不是頭一回吃秋娘的東西,現在才知道人家做的好啊!”邱婆子哈哈笑起來,說完還不忘咬了一大口糕:“再說,八味齋的東西那麽貴,你買的起嗎,你又吃過了?”


    李婆子啐一口她,道:“你這老不死的東西,那東大街上的吃不起,金昌巷那邊也吃不起?”


    八味齋是京城裏最出名的點心鋪子,很受大眾歡迎。不光是達官貴人,就連平民百姓也都喜歡去那裏買點心。之所以它能大小通吃,同時兼顧不同階層的客人,是因為八味齋有兩間店。


    總店在京城最旺的東大街上,裝飾的是十分豪華,賣的都是一些名貴的做工繁雜的點心,專供富貴人家。而分店在城西金昌巷,鋪麵小些,專做普通的點心賣給老百姓。李婆子說的就是金昌巷那間分店。


    一桌子人聽了都哈哈大笑起來,異口同聲道:“說的是,這金昌巷裏的倒是能吃得。”


    秋娘長的不算特別好看,唯有一雙眉毛生的特別好,濃淡適宜,長短適中,真正的柳葉眉。她平時話不多,待人也隨和。又因為管著小廚房,院子裏的人經常會找她要些吃食。她也沒有二話,一般的東西,都盡著大夥兒吃,因此和院子裏的下人們相處的很好。


    這會兒因為剛才做蒸糕,她穿了一件藕荷色的連身圍裙,用一塊秋香色的帕子包在頭上,顯得幹淨利落。她抿嘴笑笑,喝了一口茶,道:“我這算什麽啊,姑娘這壺茶才真是好喝。”


    眾人也紛紛附和,李婆子笑道:“要我說,這府裏最舒服的地方就是咱們這院子了,隻要做好事情,姑娘從沒說有打罵的。逢年過節的,還另有賞賜。咱們姑娘在太夫人和夫人麵前也得臉,咱們也跟著沾光,出去也不用受那些小人的閑氣。”


    鄧婆子點頭讚同李婆子的話,端了茶杯道:“你說,像這樣的好東西,除了咱們院子裏能經常喝到,就連太夫人屋裏的人都不見得像咱們悠閑。左不過是太夫人高興,東西又有多的,才會賞下來給下人們。哪有像這樣特特的衝了給咱們的?”


    鄧婆子是年紀最大的,也算是這院子裏灑掃上的一個小管事,在這些婆子裏頗有點威信,上次王婆子的事也是她站出來回話的。她這麽一說,各人都點頭稱是。


    迎春不知道婆子們在討論這些事,她正拿著一本遊記翻看。手上翻著書,心裏卻在琢磨,也許自己應該買些地了吧。


    自從在白雲寺和那解簽僧說了幾句話,迎春心中就一直有些芥蒂。


    自己大概真是安逸生活過的太久了,竟然忘了還有一個很大的隱患。雖說現在這個父親比起記憶中那個不學無術,色迷心竅的男人要好得多。可是畢竟本性也不咋地,萬一哪天那個中山狼真的從什麽的地方冒出來,到時候賈赦發狠犯渾,估計就連楚夫人也保不住她。


    迎春咬了咬手指,還真的想條退路的好。別的不怕,以防萬一嘛。


    既然要留退路,首選就是買地了。真要是有什麽壞事發生的時候,也好有個地方安身。隻是自己手裏的銀子不多,真要買也買不了幾畝。田地這東西,要買就得買好的,青黃不接的廢地,再便宜買來也沒用。


    迎春皺皺眉,隨手把書合上,托著腮朝窗外看。小雨淅淅瀝瀝的下著,院子裏的花草在一層薄薄的雨霧裏顯得特別嬌嫩。丫頭們說笑的聲音隨著風飄進來,讓她的心情好了不少。


    算了,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嘛!迎春眨眨眼,若是沒路,那就造一條,若是不直,那就把橋拆掉。


    迎春翹起嘴角,拿起小茶碗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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