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山站在門口,癡癡地看著病床上的南雲,雙腿卻像灌了鉛,怎麽都抬不起來。


    他多想以最快的速度衝進去,把她抱在懷裏,來確定這一切不是幻覺,可是他不敢,他連呼吸的勇氣都快失去了。


    三天三夜,即便是在昏睡中,他都無時無刻不在掛念她,他掙紮在醒不了的夢裏,一次次看著她從山崖滾落,每一次,都痛徹心扉。


    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問馮浩她的情況,馮浩說,她的命保住了,孩子沒了。


    他早已想到過這種結果,可當它真真切切的發生,卻還是無法承受。


    他深深自責,恨自己沒能護孩子平安出世,甚至沒能好好的摸過他,他以為人生很長,以後總有機會陪伴他,卻不曾想,還沒得見,便已永別……


    他一個大男人,尚且承受不了這樣的痛,何況南雲?


    他不知道該怎麽向她交待。


    她會恨他嗎?


    他們的關係,還會像從前一樣嗎?


    她會選擇留下,還是回雲南?


    即便她願意留下,妹妹那一關,又該怎麽過去?


    看著南風那張悲傷而又憤恨的臉,他甚至連麵對她的勇氣都沒有。


    他無聲地歎息,轉身悄悄離開。


    “站住!”南風發現了他,三兩步走過來攔住了他的去路,“怎麽,心虛到連門都不敢進了?”


    萬山垂著眼簾,不敢直視她的眼睛,“沒有,隻是不想打擾你們。”


    “哼!”南風冷笑,“你為什麽不敢看我?”


    萬山沉默著,仍舊沒抬眼。


    “現在知道怕了,當初在版納,你是怎麽答應我的,如果你能做到言而有信,不和我姐在一起,今天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你明白嗎?”


    “明白。”萬山低低回答。


    “你明白的太晚了。”南風質問道,“如果不是你,我姐現在會死不死活不活的躺在那裏嗎?”


    萬山又沉默。


    “好,既然你不願意說話,那就我來說,我現在就鄭重地通知你,我姐病情穩定後,我會立馬帶她回雲南,從此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你倆再沒有任何瓜葛,你聽見了沒?”


    萬山心頭一沉,抬眼說了一句,“走還是留,要看你姐自己。”


    “看她幹什麽?”南風眼一瞪,“這件事我說了算,我讓她走她就得走。”


    “她是獨立自主的成年人。”萬山說。


    “你給我閉嘴!”南風怒道,“你什麽意思,你是不是嫌害她不夠,還想讓她再死一回,你看看你,一個基層小民警,要錢沒錢,仇倒是結了不少,你這樣能給我姐幸福嗎?”


    “是。”萬山點頭,“我知道我條件有限,但我們早就商量好了,等抓到黑子我就辭職,賺錢養她,現在黑子已經死了,我也沒什麽後顧之憂了,等你姐好了,我們就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了。”


    “黑子是死了沒錯,可難保他又有什麽兄弟姐妹冒出來給他報仇,況且你得罪的人肯定不止他一個,不管怎麽說,我是不會讓我姐跟著你吃苦受罪的,這回無論如何,我都要帶她走!”南風堅持己見,任憑萬山怎麽說都不鬆口。


    萬山覺得疲憊,不想再辯駁,轉身就走。


    病房裏突然傳來一聲輕微的咳嗽。


    兩個人都是一愣,同時往裏麵看,就見南雲撐著身子坐了起來。


    “姐!”


    南風驚喜地叫了一聲,顧不上管萬山,撒腿就往屋裏跑。


    萬山呆立在原地,腳像長了吸盤一樣動彈不得,視線牢牢鎖在南雲身上,慢慢被霧氣蒙住。


    謝天謝地,她終於醒了。


    “姐,姐,你醒啦?”南風跑到床前,扶住南雲,幫她靠坐在床頭,眼淚汪汪地說,“姐,你終於醒了,你快嚇死我了!”


    南雲虛弱地咳了幾聲,又喘了半天氣,沙啞著聲音問道,“萬山呢?”


    她聲音虛弱無力,萬山卻在門外聽得真真切切,心仿佛被什麽狠狠撞擊了一下,之前的擔憂瞬間煙消雲散。


    她還是她,從未改變,也永不改變。


    “姐!”南風垮下臉,氣憤道,“什麽時候了,你還惦記著他,你知不知道你差點為他丟了性命?”


    “知道啊!”南雲說,“我都肯為他舍命,怎麽可能不惦記他?”


    “你……哼!”南風氣紅了臉,“姐你怎麽能這樣呢,難道除了他,這世上就再沒有別的人值得你惦記了嗎,那我算什麽?”


    “你算我妹妹呀,我最親最親的人。”南雲說。


    “那你為什麽不問問我,你不聲不響把我丟在機場,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考慮過,但我知道你會理解。”南雲說。


    “不,我不理解,我決不理解,我要你跟我回家!”南風氣得眼淚都出來了。


    南雲歎口氣,裝可憐,“我頭好暈,口好幹……”


    南風這才想到姐姐剛醒,忙收斂了情緒,給姐姐倒水,又衝著門外喝斥,“還不快去叫醫生!”


    南雲順著她的話往外看,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門外的萬山。


    兩個人的目光隔空交織在一起,癡纏在一起,仿佛失散了幾個世紀,無數的思念,無數的牽掛,全都揉進了各自的眼睛裏。


    “山哥!”南雲開口,沒有發出聲音,這呼喚來自靈魂深處。


    萬山的淚順著臉頰流下來。


    能再次聽到她叫山哥,死也值了!


    “山哥!”南雲叫出聲。


    “哎!”萬山應她,帶著朝聖的虔誠,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她是他的聖地!


    “誰讓你進來的,讓你去叫醫生沒聽見嗎?”南風跨過來攔住他,不準他進門。


    萬山怔怔一刻,轉身去找醫生。


    “山哥!”南雲叫住他,對南風說,“讓他進來,我不要醫生,我就要他!”


    “姐!”南風跺著腳,“你是不是想氣死我?”


    南雲艱難地笑笑,討好的語氣和她商量,“好妹妹,讓我和他說幾句話。”


    “不行!”南風說,“他休想進這個門!”


    “這樣的話還不如不要救活我!”南雲說。


    南風猛地瞪大眼睛和她對視,“姐,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守了你三天三夜,你就拿這話來逼我嗎,姓萬的有什麽好,你這樣都是他害的,他不但差點害死你,還害你失去了孩子,你能不能別再把他當成寶了!”


    “你說什麽?”南雲捂住心口,眼睛一翻昏厥過去。


    “姐,姐你怎麽了?”南風嚇得聲音都變了,摟住南雲大叫。


    萬山一個箭步衝了進來,湊過去想看看南雲,被南風一把推開,“看什麽看,去叫醫生啊!”


    萬山沒法跟她計較,隻得去叫醫生,醫生過來後,他又被南風拒之門外。


    經過一番救治,人總算醒了,身體各方麵沒什麽大礙,醫生囑咐了一些注意事項後便離開了。


    南雲不再執著於見萬山,而是目光呆滯地看著天花板,再也沒有開口說話。


    南風懊悔不已,責怪自己不該突兀地說出孩子的事來刺激姐姐。


    可是這件事歸根結底不還是萬山惹的禍嗎?


    這樣想著,她更加恨惡萬山,更加堅定了想要帶姐姐走的信念。


    他就是個掃把星,姐姐絕對不能跟他在一起!


    萬山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不吃不喝也不動,一坐就是幾個小時。


    馮浩和西洲輪流來勸他,無果,勸南風,更無果,一個不肯離開,一個不讓進門,就這樣成了僵局。


    大家各懷心思,沒人知道南雲在想什麽。


    ……


    天花板在白熾燈的映照下白得刺眼,南雲已經一眨不眨地盯著它看了很久,她的手在被子底下撫摸著自己的小腹,心都揪疼了。


    從查出懷孕到現在,不過幾天的功夫,那日在醫院,大夥喜悅的笑聲仿佛還沒散去,轉眼孩子就已經離她而去。


    怎麽會這樣呢?


    她還沒來得及好好愛他。


    雖然她生性冷清,但也曾無數幻想過孩子的模樣,想著生活會因為他的到來變得無比奇妙,想著他軟軟糯糯地叫媽媽,想著他光著小腳丫歡快奔跑,想著有一天會牽著他的小手送他去上學,想著給他世間最好最好的一切……


    那麽多美好的期待,眨眼就成了一場空,怎不叫她心如刀絞。


    而造成這一悲劇的,恰恰是她自己。


    是她在聽陳嬌嬌說了實情後,隻顧著回去找萬山,別的什麽都忘了考慮,才會連累孩子為之殞命。


    當時有多義無反顧,現在就有多自責。


    這自責,必將伴她終身。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後悔為萬山擋槍。


    他是她的命,萬水千山為他而來,生也為他,死也為他,哪怕為他萬劫不複,也絕不後悔!


    夜漸深,整個醫院都安靜下來。


    南風熬不住,在陪護床上沉沉睡去,南雲靜靜躺著,明明什麽都聽不見,卻能清晰地感覺到門外有人在守著。


    她知道,一定是萬山。


    剛醒來時的那一眼,他憔悴的樣子就已經深深印在她眼底,幾天的時間,他瘦得厲害,胡子拉碴,眼窩深陷,盡管腰背還一如初見時那般挺拔,但滿身的疲憊怎麽都掩不住。


    她對這幾天的情況不得而知,但卻可以想象到,他經曆了怎樣的煎熬。


    她想他,想得抓狂。


    她悄悄掀開被子下了床,怕驚動南風,沒敢穿鞋,光著腳往門口走去。


    她小心翼翼地轉動門把手,慢慢拉開門。


    萬山正癡癡盯著緊閉的房門發呆,門突然就開了,南雲從裏麵探出頭,視線停留在他臉上,對他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山哥!”


    萬山瞬間淚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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