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河壓根不敢抬頭去看陸小鳳和司空摘星,他隻是看著山壁的某一點,似乎看得久了,那裏就能長出花來一樣。


    但是光滑的山壁上當然不會長出花來,隻有三個人和一具屍體的山洞中,也很難逃避現實。比起剛才,蘇明河更加盼望此時自己腳底能夠出現一個傳送陣,將自己送回來的時代,好逃避這一瞬間來自朋友的欲言又止。


    在這有些尷尬的沉默中,司空摘星突然哈哈一笑,道:“據我所知,這個山洞中的財富雖然已經被霍休全部轉移出去,但是美酒卻還是在的。”


    陸小鳳微微一笑,接過了話題,道:“真正愛酒之人,是不會將酒忘掉的。”


    “所以霍休其實隻是用酒來吸引你這隻陸小雞而已。”


    兩個人的對話看似沒有營養又無聊,但是聽在蘇明河的耳中,卻讓他的眼眶有些熱了。能和司空摘星,以及陸小鳳這樣的人交上朋友,真的是太過幸運的事。因為一旦他們認定了你,就會對你好到,讓你如沐春風。


    他轉頭對他們笑了笑,道:“葉城主愛劍如命。”


    陸小鳳的笑容不減,緩緩點了點頭。


    蘇明河又說道:“西門吹雪也是愛劍如命。”他似乎有些惆悵,目光看向光禿禿的山壁,淡淡說道:“其實我從頭到尾,都不太能了解這樣的心情。”他的手裏依然握著劍,但是那把劍似乎瞬間變得千斤重。蘇明河將劍緩緩舉高,低頭看了它一眼,有些自嘲地笑著繼續說道:“不懂武林中人可以為之付出一切的信仰和執著。”


    陸小鳳歎了口氣,朝蘇明河走近幾步,道:“因為在他們的世界裏,除了劍,再看不到別的東西。”


    他不知道是要安慰蘇明河或是別的,轉頭看向司空摘星,道:“就好像在司空的世界裏,能夠偷到別人偷不到的有趣東西就是全部。”


    蘇明河笑了:“還有八卦。”知道他們不懂八卦的意思,想了想又補充道:“恐怕還有打探別人不知道的事吧。”


    司空摘星得意一笑,道:“那也屬於別人都偷不到的東西。”


    蘇明河剛才那句話,其實已經是在幫著葉孤城隱瞞,已經在利用陸小鳳和司空摘星的信任。他的臉有些發熱,悄悄轉過去一點,看著司空摘星來時的通道,問道:“你們是怎麽發現霍休的陰謀的?”


    陸小鳳笑道:“因為我有一個朋友,他雖然自稱是世界上最懶的人,但是他有一雙世界上最巧的手,再精細的機關到了他的麵前,也就像小孩的玩具一樣簡單。”


    蘇明河知道那是朱停,但還是轉頭看著陸小鳳,笑著問道:“哦?這可是個有趣的人。”


    陸小鳳哈哈一笑,道:“想必你也聽過他的名字。”


    蘇明河點點頭,也笑了:“最漂亮的老板娘,我當然聽過。”


    山洞中霍休已死,上官飛燕雖然下落不明,但是多半凶多吉少。蘇明河找不到傳送陣,也不願在這裏繼續待下去,轉頭問陸小鳳道:“你可知道上官雪兒現在怎樣了?”


    陸小鳳苦笑:“那隻小狐狸,自然可以生活得很好,你不用擔心她。”


    蘇明河輕“嗯”一聲,側頭沉思。剛才那番對話,想必已經讓陸小鳳等人疑心消去不少,隻是傳說中的傳送陣並沒有出現,自己以後就將一直在這個世界生活下去?他此時心情,頗有些像剛剛發現自己穿越後的茫然。剛才陸小鳳和司空摘星一番對話雖然是為了轉移話題,避免繼續尷尬下去。但其實他從中得到的,更多卻是趁機轉移掉茫然而慌亂的心情。其實他連自己問了什麽,都不是很在意。


    司空摘星似乎發現了他的異常,對陸小鳳眨了眨眼睛,笑道:“這個山洞又不是什麽好地方,我們為什麽不換個舒服點的地方好好泡個熱水澡,然後痛痛快快喝上一杯。”


    陸小鳳哈哈大笑,道:“一杯怎麽能夠。”


    司空摘星也跟著笑了起來,他伸手攬住還是顯得有些失神的蘇明河的肩膀,笑道:“走吧,偷王之王能夠瞧上眼出手去偷的酒,可不是每天都能喝到的。”


    蘇明河感激地笑了笑,沒有推辭,任他和自己勾肩搭背地朝外走去。


    青山依然如黛,前山那場大火已經熄滅,遠遠的,隻能看見一縷殘煙嫋嫋升起。若非知道剛才那裏發生了什麽,又有誰會知道,這片看起來非常平靜的地方,剛才竟然剛剛經曆過那樣的事情。


    司空摘星站在蘇明河身旁,手仍然懶懶地搭在他的肩上。空氣中沒有灼熱或是燒焦的味道傳來,但是蘇明河卻覺得吸入肺中的空氣比剛才還要沉悶。


    一夜大醉。


    第一次完全放縱自己大碗大碗地飲酒,第一次來者不拒地將酒當水一樣倒入口中。等到連月亮都看不見的時候,蘇明河已經醉得快要站不住了。


    可是他還是搖搖晃晃站了起來,總算還記得抓起自己的長劍,再搖搖晃晃朝大門走去。


    司空摘星剛要開口招呼他留下,陸小鳳卻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讓他回去。”


    回去……


    蘇明河聽見了那兩個字,但是卻茫然地找不到方向。那條通向葉孤城住的地方路,雖然看起來很熟悉,但是卻又似乎很陌生。就連那座安靜地呆在路的盡頭的小院,蘇明河覺得自己都要想不起它的模樣了。


    所以他雖然搖搖晃晃走到了院門外麵,但是卻並沒有進去。而是繞著那座小院,貼著不高的圍牆緩緩晃悠著散起步來。


    等蘇明河再次路過那院門的時候,抬頭看了看那高大的院門,飛簷斜挑,他還能記起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葉孤城起了爭執後,司空摘星帶著自己從上麵掠過的場景,還記得葉孤城手中那柄讓人聞風喪膽的長劍。


    不知道他和西門吹雪,是否已經定下紫禁之約,不知道離他的夢想,還有多久的路。


    蘇明河終於疲憊地坐了下來,靠著院牆,將腦袋埋入了膝蓋之中。


    這裏人人都有自己的夢想,似乎就隻有他沒有。不管是來到這裏,還是在曾經生活過的未來,蘇明河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麽。


    有人推著他,就朝前走一步,沒人推著的時候,就停留在原地打轉。這一次好不容易振作精神有了自己的目的――從哪裏來就回到哪裏去。可是太過虛無縹緲的願望,恐怕就連他自己的內心深處都明白實在很難實現。


    剛才在山洞中,在陸小鳳和司空摘星那裏一直偽裝的笑容終於從臉上剝落。


    夢想破滅最大的殘忍之處,對蘇明河來說並不是無法穿越回去,而是不知道該去哪裏尋找下一個夢。


    腦袋裏一片嗡嗡亂響,他覺得自己越想越亂,那團亂麻簡直完全看不到頭緒在哪裏。


    “啊――”蘇明河低吼一聲,挺直上身伸了個懶腰,似乎想通過這聲低吼,將腦袋裏的那團亂麻發泄出去。


    抬起頭睜開眼的瞬間,原本不該在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裏的白衣人,正靜靜站在他麵前看著他。


    蘇明河一驚之下翻身而起,整個人都朝院牆上貼了過去。


    此時恰好是黎明前最黑暗的瞬間,就在他跳起來的時候,東邊天際扯開一抹溫柔的霞光,輕柔地勾勒出眼前人的輪廓。


    葉孤城的臉上仍然沒有表情,可是在淡淡的朝霞勾勒下,卻現出一份似乎並不屬於他的溫柔。


    蘇明河伸手揉了揉眼睛,那抹溫柔似乎也就隨著他神智的清醒消失掉了。等他再看向葉孤城時,他就還是那個不苟言笑的冰山城主。


    可是原本不該再有溫柔表情的葉孤城,卻突然伸出手摸了摸蘇明河的頭發。


    蘇明河這一夜又是醉酒,又是在外麵遊蕩,頭發早已有些散亂。葉孤城的手摸了上來,他忍不住微微縮了縮脖子。


    “回去睡吧。”


    仍然是沒什麽起伏的聲音,可是聽在蘇明河耳裏,卻似乎有些什麽不一樣了。尤其是回去那兩個字,蘇明河今夜已是第二次聽到。


    他回頭看了一眼仍然緊閉的大門,他的歸宿明明並不在這裏,可是那兩個字卻似乎擁有什麽魔力般,將他的魂靈一點一點定在了這裏。


    蘇明河再抬頭看了眼葉孤城,他突然有些想要知道,如果昨天真有傳送陣開放,他也順利回到了自己生活的時代。那麽當他從新開始重複一層不變而又枯燥乏味的生活的時候,他是不是也會想念葉孤城?


    至少在這裏,會有個人疑似溫柔地對他說:“回去吧。”


    蘇明河覺得自己有些靦腆地笑了,甚至有些羞澀,就好像第一次戀愛的小夥子一樣。在這個晨光微明的早晨,在自己宿醉未醒,腦袋還又漲又痛的時刻,竟然有種微妙的害羞和甜蜜,即使是麵對著一個總是冷冰冰的冰山。


    那天是怎麽躺上床的,又是什麽時候睡著的,蘇明河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了。他隻知道等自己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他又回到了那輛熟悉的馬車中。


    馬車並不大,但是視線所及的地方都布置得十分精巧舒適,絕不會浪費一分空間。


    葉孤城就坐在他的對麵,而他的背下麵是柔軟的墊子,身上蓋著的,是薄薄的涼被。


    然後蘇明河聽見葉孤城問道:“醒了?”


    他揉了揉脖子掀開被子坐了起來,宿醉的感覺簡直差勁透了,到現在腦袋裏似乎還住著一個不停吹吹打打蹦來蹦去的小人,耳朵也在嗡嗡作響。


    蘇明河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額頭,等他放下手的時候,一杯茶便遞到了他的麵前。


    茶香撲鼻,可是比起青翠的茶水更加美好的,卻是那隻端茶的手。


    “昨天……”從那隻手裏接過茶杯喝了一大口,蘇明河動了動身體,想要解釋些什麽。


    “你隻是喝醉了。”


    蘇明河額角抽了抽,他當然知道自己喝醉了。事實上他想和葉孤城說的話有很多,包括陸小鳳和司空摘星也許已經對他起疑,還有昨天他和西門吹雪都沒有出現,究竟去了哪裏,他們又說了些什麽。更多的,卻還是想和他聊聊,就這樣隨便說說就好,就算是找個人來分擔自己心中壓著的事情也好。


    原來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將那個冷冰冰看起來不食人間煙火般的葉孤城,當成如此親密的可以和自己分享這些事的人了啊。


    蘇明河有些惆悵地想。


    “等到了京城,會有更多的美酒佳肴,總是喝醉,並不是什麽好事。”


    蘇明河沒怎麽聽進去葉孤城後麵說的話,但是京城那兩個字卻是聽得一清二楚。他猛然坐直了身體,掀開車簾朝車外看去。


    路的兩旁早已呈現出初夏的綠色,這個時代綠化十分好,很多自然景色和植被都還沒有受到破壞,幾乎隨便劃拉兩塊地出來,都是天然的植物園。


    可是蘇明河卻完全沒有心思去看這些,兩邊的植物看起來都差不多,他想要從中判斷出他們究竟是在朝哪個方向前進,真是不容易的事。但是他這個動作其實隻是下意識而為,潛意識似乎希望剛才葉孤城不過是在跟他開玩笑。


    但是葉孤城又怎會同他開玩笑,更何況,他本就是要去京城和西門吹雪進行那驚世一戰,和他的驚天陰謀的。


    蘇明河沉默著放下車簾轉過頭來,臉色變得有些蒼白起來。但葉孤城似乎並未將他的異常動作和變化放在心上,微微彎腰,從他旁邊的櫃子裏取出一盒點心遞給了蘇明河。


    蘇明河伸手接過點心,食不知味地放入口中,胡亂嚼了兩口便咽了下去,將點心盒子往旁邊一放,伸手握住葉孤城的手,說道:“我還從未去過江南,我們能不能先去江南遊玩一陣再去京城?”


    一邊說,一邊在心中暗暗鄙視自己,竟然連撒嬌都用上了,還算是個男人嗎?但是他在葉孤城麵前,除了示弱,也沒有別的辦法啊,他總不能將劍架在葉孤城脖子上,讓他“珍愛生命,遠離京城”吧。


    葉孤城也從未見過這樣的蘇明河,他反手輕輕握住蘇明河的手,眼中帶上了一點笑意,說道:“等京城事了,你愛去哪裏,我都陪著你。”


    他們之前,其實早已有過關於天下的對話。如果這一趟之後,葉孤城還活著,大概他就是君臨天下的帝王,或者真正權傾天下的這個帝國的實際掌握者,又怎會還有時間陪蘇明河卻江南。


    但是在這還算融洽的氣氛中,蘇明河和葉孤城似乎都選擇了遺忘,不願意去想對方是一個以天下為棋盤,早已執黑先行,謀劃良久,隻等收官的野心家。而另一個,也不願去想眼前的人,早已知曉自己的目的,根本不會相信他做出的這個承諾。


    所以蘇明河笑了笑,已經完全冷靜下來,抽出自己的手,將放在一旁的點心盒子又拿了起來,低聲應道:“好。”


    剛才有一瞬間,他想向葉孤城完全坦白自己的來曆,也想告訴他,紫禁一戰之後,皇圖霸業便會轉眼成空。而他葉孤城,甚至沒有性命走出那防衛森嚴的皇宮。


    可是對方會信麽?


    即使信了自己,想到獨孤一鶴,想到蘇少青,想到那些小說中該死的不該死的人們,即使有了自己的介入又如何,還不是一個個在自己眼前倒了下去。


    更何況,即使真正信了自己,葉孤城恐怕也會抱著人定勝天,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想法,繼續沿著這條道路走下去。


    畢竟是多年的苦心經營,他絕不會就因著自己的幾句話,便放棄的。


    蘇明河苦澀一笑,將點心緩緩塞入口中。


    從來和葉孤城一起坐馬車的時候,時間雖然不會覺得過得太慢,但是對於一個坐慣了現代交通工具的人來說,馬車的速度實在不敢讓人恭維。


    可是這一次,卻好像隻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們便已從山西到了京城。


    馬車並沒有直接進城,繞著高大古樸的城牆走了沒多遠,便拐入了另一條道中。葉孤城在京城的別院,不論是規模還是裝潢,都要比其它地方的要好很多。而且也和別的地方的獨具匠心不同,這裏要顯得華麗許多。


    蘇明河從馬車上躍下,全身的骨頭似乎都要被抖散了。雖然他覺得一路行來十分迅速,但是等他們從山西到達這裏的時候,時令早已經完全進入了夏季。


    太陽明晃晃地掛在天上,一點也不吝嗇地向自己的子民播撒著燦爛的陽光。蘇明河咋從馬車中較為陰暗的光線中站到了太陽底下,明晃晃地陽光幾乎讓他無法睜開眼。


    滿院皆是花香,各式各樣的花朵開得到處都是,爭奇鬥豔,美不勝收。


    等蘇明河終於適應了光線,睜開眼睛打量周圍時,瞬間就被五顏六色的花圃閃瞎了眼。


    “葉城主。”他走到一片花海前停了下來,半開玩笑地說道:“獨自一人擁有這樣的大片的花田,隻怕早已被迷花了眼吧。”


    潛台詞沒有問出的,卻是亂花早已足以迷花人眼,我又何德何能能入您老之眼的。


    葉孤城原本已在兩個美貌嬌俏的丫鬟帶領下,朝房中走去。聽到蘇明河的話便停了下來,看見他的眼神似笑非笑落在自己身旁一個如花似玉的丫鬟臉上,嘴角微揚,竟然也笑了。半是戲謔半是認真地說道:“花雖美,但難入我眼。倒是站在一旁的草,似乎更加合我眼緣些。”


    他說完便不再理會蘇明河,徑直朝房中走去。


    繁花盛開,早已層層疊疊遮擋住了下麵的草。唯一有可能被稱之為草的,在場的唯有蘇明河一人。他漲紅了臉,這個算是□□裸的調戲了吧。


    兩個美婢掩口輕笑,如同夏天開放的最美麗的花朵般,穿著鮮豔的輕紗做的衣服,搖曳著柔若無骨的腰肢引著葉孤城朝房中走去。


    蘇明河伸手摸了摸鼻子,跟在他們身後也默默朝房中而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似乎到了葉孤城在白雲城外最大的一塊地盤上,他整個人都變得放鬆了些。這樣的玩笑,放在從前,他是絕對不可能同蘇明河開的。


    房中比外麵明顯涼快了許多,在沒有空調的時代,最好的降溫工具便隻有冬天攢下的冰。


    屋子的兩個對角各放著一盆還在冒著絲絲寒氣的冰,嬌俏可人的丫鬟不等吩咐,便已端上兩隻小盞。細小的冰珠浮在酸梅湯中,讓人一見便覺渾身涼快。


    蘇明河滿足地喝了一大口,一身暑熱以及坐在馬車中帶來的酸澀似乎都離體而去,疲倦卻爬上了額頭。


    葉孤城放下手中的碗,對他說道:“累了便去休息。”


    蘇明河點點頭,便有丫鬟引著他去了一間布置精致的屋子。


    那丫鬟似乎頗為大膽,盯著蘇明河看了片刻,掩口笑道:“之前管家說王爺會帶人回來,我們本以為是女主人,收拾的屋子都是按照女主人的標準來的,還望公子莫要嫌棄。”


    蘇明河原就有些昏昏欲睡,對屋裏的擺設也沒怎麽注意,此刻聽了那婢女的話,便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那婢女見蘇明河似乎頗為隨和,又掩口輕笑道:“不過公子可比我見過的所有姑娘,都還要好看呢。”


    蘇明河倏然睜大了眼睛,他並不十分在意這婢女說的話,隻是這話聽起來卻有一點熟悉。好像在不久之前,也曾經有過一個這樣大膽熱情的女孩對他說過差不多的話,而那個女孩,在自己離開山西的時候,應該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可是那夜在陸小鳳處飲酒之前,他曾經去看過那個女孩。雖然仍是昏迷不醒,可是陸小鳳卻十分有把握地告訴自己,西門吹雪和花滿樓必定會帶回解藥來。


    再後來,便是一路北上,他被葉孤城的事情左右著心思,早已忘記了這件事。或許也是因為他太過信任陸小鳳,畢竟在小說原著中,他確實是一諾千金,而且無所不能的。


    如果,如果石秀雲真的還活著,那麽小說劇情籠罩下,眾人顛撲不滅的命運就是可以更改的,那麽也許,也許在最後一戰中,葉孤城就真的不用死了。


    想到這裏,蘇明河哪裏還顧得上休息,手腳都激動得有些顫抖起來。從前他隻是想做一個劇情流,參觀完他喜歡的武俠時代後,再回去過他被現代高科技包圍的葉公好龍般的生活。但是不知不覺中,或許是因為不再欺騙自己完結的時候會有傳送陣出現,又或許是這一路北上,甚至在之前葉孤城表現出來的溫柔和體貼,讓他逐漸不願隻做一個劇情流。


    獨孤一鶴死的時候,他或許有失望,發現自己的出現並不能改變人物的命運,殊途依然同歸。更多的卻是因為那個慈祥老者的死亡帶給他的傷痛。


    但是現在,石秀雲如果還活著,更多的卻是意味著葉孤城也許也能繼續活下去,這個意義,對於他來說,已經今非昔比了。


    想到這裏,他轉身便朝門外跑去。要知道石秀雲是否還活著,與其自己在這裏胡亂猜測,不如直接問葉孤城來得迅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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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孤城並不在房中,他根本就不在別院中。蘇明河不知道就這麽一瞬間時間他能夠去哪裏,但是路上遇見的不論是丫鬟還是侍從似乎都被下了封口令,除了恭恭敬敬外,根本就什麽也不肯告訴他。


    蘇明河無奈,心中多多少少有些憋悶,便在庭院中的一個亭子裏坐了下來。


    此處鳥語花香,風景比起別院別的地方來說,要秀麗許多。他渾身放鬆躺在亭中長椅上,腦海裏念頭轉個不停。從一心盼著回去,到發現真的回不去時那種隱隱鬆了一口氣的感覺,蘇明河覺得自己的適應能力真的是太強了。雖然幾乎可以說因為沒有穿越回去的希望了,所以他準備好好在這裏生活,珍惜活著的每一天,也珍惜每個對自己好的人。可是話雖這樣說,參與感卻始終不強。


    好不容易,蘇明河想要為葉孤城做些什麽,但是他卻似乎完全不需要自己。


    因為葉孤城本來就是高高在上的,是不需要別人也可以過得很好的。


    人們常常會忍不住彰顯自己的存在感,雖然方式不同,但是被自己在這個世界最在乎的人忽視,隻怕沒有一個人會覺得愉快。


    蘇明河亦然,隻是他卻不知道這股不愉快的感覺該怎樣宣泄,因為嚴格說來,他們並沒有一個人做錯了。葉孤城或許瞞著他一些事情,但是他也從來沒有問過葉孤城,想要什麽不想要什麽,也沒有表現出忠心耿耿誓死效忠的模樣,反而一直和陸小鳳,和司空摘星走得頗近。葉孤城要防著他,也不是沒有理由啊。


    “此處風景不錯,但若是有壺酒就更好了。”


    熟悉的聲音從亭子頂上傳來,蘇明河連眼睛都懶得睜開,就知道來人是誰了。


    他這一趟隨葉孤城千裏進京,路上當然口福不會少,更多的,卻是真的打點起精神,一路從山西練武練到了京城。眼下看來他是沒什麽可能再穿越回去了,既然如此,不說別的,最起碼的自保他還是要的。所以比起之前的他,蘇明河似乎又有所進步。


    當然,無論他有多麽大的長進,如果司空摘星不願意讓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那麽即使蘇明河再練個三五十年,估計也是沒辦法發現司空摘星的存在的。


    所以他扯了扯嘴角,懶懶回到:“那你帶酒來了嗎?”


    “喂喂喂。”司空摘星輕輕巧巧落在了他的身旁,挑眉道:“葉城主富甲天下,家裏什麽好酒沒有,還需要客人自備,太過分了吧。”


    蘇明河哈哈大笑著翻身坐起,道:“那是葉城主的酒,可不是我的酒。”


    司空摘星伸手摸了摸上唇,就好像他那裏也長著如同陸小鳳的兩撇胡子一般,笑道:“葉城主呢?”


    蘇明河搖了搖頭,突然想起來石秀雲的事,問眼前這人也是一樣,又變得有些激動起來,一把抓住了司空摘星的胳膊,問道:“石秀雲怎樣了?”


    司空摘星目光閃爍,似笑非笑看著蘇明河有些情急的雙眼,慢吞吞,甚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以為你和葉城主一起後,根本就未將峨眉四秀放在眼中。”


    蘇明河一愣,看著他閃爍的目光和吞吞吐吐的表達,明白過來,笑了笑道:“石秀雲姑娘是一個很可愛也很善良的姑娘,就算我不喜歡她,但我和她總是朋友。”他似乎變得有些惆悵,想到已經去世的獨孤一鶴,緩緩說道:“更何況她還是獨孤前輩的徒弟。”


    司空摘星點了點頭,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她很好,好得不能再好。甚至如果她知道你在這裏,立刻就能從峨眉山連夜上京。”


    蘇明河挑了挑眉,沒去理會他話語中最後一句帶著的揶揄,問道:“他們回峨眉了?”


    司空摘星點了點頭。


    蘇明河吞了口口水,目光四下看了看。雖然他並不是一個愛好八卦的人,可是孫秀青呢?那個傳說中會成為西門夫人的人,現在可也有了西門夫人的桂冠。猶豫了下,他還是開口問道:“那孫秀青呢?”


    “自然和石秀雲他們一起回去了。”


    蘇明河心中的八卦之魂撓阿撓,還是沒敢問花滿樓是不是已經取代了孫秀青的位置。


    司空摘星又笑了笑,道:“如果你想見石姑娘,很快就有機會了。”


    蘇明河有些不明所以。


    司空摘星便又繼續說道:“在七月十五之前,恐怕全江湖有名的沒名地,已經歸隱的還在江湖上飄蕩的人,你都能見個遍。”他笑了笑,又補充一句:“特別是用劍的。”


    他已經不用繼續說下去,蘇明河已猜到他要說的是什麽。如果當今武林還能有什麽事能將全江湖的人們都集中起來,那麽葉孤城和西門吹雪的曠世一戰,大概足以名列榜首。


    因為那必定會是震古爍今,流傳千古的一戰。


    也因為在那一戰背後,除了兩名當代劍術大師對劍法無止境的追求外,還包含著一場驚世陰謀。


    其實從踏上京城土地的那瞬間開始,蘇明河就已有了覺悟,但是真正確定這個消息,他還是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


    石秀雲還活著,孫秀青已經不再是西門夫人,那麽是否紫禁一戰的最終結果,也可以扭轉呢?他抬起頭看了看司空摘星,對方正在曼聲吟出一句話,那句話蘇明河在未來的時候早已聽得很熟悉了,他甚至知道,這一版本還不是終極版本:“月圓之夜,紫金之巔,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此刻夕陽西下,暮色逐漸彌漫。


    蘇明河抬頭看向遙遠的天際,隱隱幾隻昏鴉掠過天空,很快便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蘇明河似乎看得有些癡了。


    司空摘星跳上了亭中的石桌,毫不客氣地伸手攔住蘇明河的肩膀,笑道:“這一戰的結果,就連陸小鳳都無法判斷。”


    “你似乎並不擔心。”蘇明河道。


    “我為何要擔心?”司空摘星哈哈一笑,道:“這本就是他們生命中最重要的追求,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的事情,我為何要替他們擔心。”


    “西門吹雪是你的朋友。”


    “就因為他是我的朋友,所以我與其一直在那裏擔心他,不如在他比武之前好好讓他放鬆,讓他知道他的朋友不管發生了什麽,都會始終站在他的身邊。讓他自己期待已久的這一場比試,可以酣暢淋漓,毫無後顧之憂。”


    “然後呢?”蘇明河皺起了眉頭,他永遠也無法理解,這種就像要把自己獻祭給手中長劍一般的情懷。


    “然後?”司空摘星似乎覺得有些好笑,重複這兩個字之後半晌沒有回答,隻是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就為了一場比武,便賭上一切,值得嗎?”


    司空摘星緩緩抬頭,避開了蘇明河直直看過來的眼神,同樣看向了未知的遠處天際,輕輕說道:“值得或是不值得,這就像如人飲水一般,冷暖隻有自己知道。”他頓了頓,又繼續說道:“就好像有些人會為了財富奔走終身,有些人為了權勢什麽都可以拋棄,而有些人因為愛的得失而判斷自己生命的意義一般……你說他們,可又值得嗎?”


    蘇明河再說不出話來,曾經的自己,不也是因為失去了愛情,被情人背叛,就覺得失去了全世界嗎?!


    他突然覺得司空摘星雖然看起來總是有些玩世不恭,但是其實他的心中或許比所有人都看的明白。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蘇明河突然有些不確定,如果一切都可以重新來過,他是否會堅決抵製住愛情的甜蜜誘惑,就因為不願出現幾年後遭遇背叛時痛徹心扉的難受。


    或許他會因此有一段更加美好的戀情,又或許,他便就此錯過了生命中唯一的真愛。


    這就好像他不能確定,如果在霍休死亡的時候真的有傳送門出現將他帶回了他原來的時代,他是不是就能真的生活無比美好,而一點也不會後悔一樣。


    這世界最不可能出現的便是“如果……”,而這個世界上最蠱惑人心的同樣也是“如果……”。他握了握拳頭,後悔藥,是不存在於任何時代的,所以不要讓自己後悔,不論生在哪裏。


    蘇明河突然站了起來,一把揮開司空摘星攬在自己身上的手,然後對他笑了笑,十分誠懇地說道:“謝謝你。”


    轉身跑開的時候,隻在夜晚開放的花朵已經悄悄綻開了笑顏,搖曳出芬芳的花香。蘇明河便迎著這樣帶著淡淡花香的晚風,朝大堂跑去。


    葉孤城仍然沒有回來,有笑得十分甜美可愛的婢女嬌聲問他是否需要晚飯。蘇明河揮了揮手,直截了當地問道:“葉城主呢?”


    那婢女臉上笑容絲毫未減,繼續甜甜地笑道:“王爺還未回來,公子若是要找他,等王爺回來,奴婢定會通知公子。”


    蘇明河搖了搖頭,問道:“他去了哪裏?”


    那婢女麵露難色,躊躇道:“這個奴婢實在不知,王爺臨走之前,隻交代要好好伺候公子。至於去了哪裏,奴婢不敢多問。”


    蘇明河點了點頭,轉身朝內堂走去。那婢女連忙跟了上去,一邊走一邊問道:“公子可要用膳?”


    蘇明河搖搖頭,道:“帶我去葉孤城的房間,我在那裏等他。”


    那婢女職業素養頗好,臉上笑容一分不減,微微側身,引著蘇明河朝葉孤城的臥房走去。


    “葉城主常來京城嗎?”蘇明河問道。


    那婢女搖了搖頭,軟聲說道:“王爺很少來京城,奴婢聽管家說,王爺常年居住在海外飛仙島上,因為那裏十分安寧,適合練劍。”


    蘇明河又問:“那這一次,他可有說準備待多久?”


    那婢女微微福身,道:“奴婢不知也不敢知道王爺行程,請公子莫要為難奴婢。”


    蘇明河哈哈一笑,突然想起一件事,對那婢女說道:“待會兒還要麻煩姑娘送一壺好酒和幾碟小菜去後院的亭子。”


    他離開那庭院的時候,司空摘星似乎沒有要離開的打算。既然他如此推崇這裏的酒,那他就借花獻佛吧。


    婢女應聲退下,腳步甚至有些匆忙。蘇明河突然覺得她或許不是不知道葉孤城去了哪裏,隻是不敢告訴自己而已。反正即使她不說,自己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細節問題他不想也懶得去想了。


    葉孤城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蘇明河從坐在桌子旁邊等變成趴在桌子上等,最後再變成躺在床上等……等到他迷迷糊糊聽見門響的時候,抬眼,便看見葉孤城正直直看著自己。


    “你回來了。”蘇明河伸手揉了揉額頭,有些懵懂地對葉孤城說道。


    葉孤城點了點頭。


    蘇明河看著他麵無表情的臉,再看看被自己躺得一團亂的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在等你。”


    “我知道。”這一次,葉孤城總算多說了三個字。


    蘇明河撓撓腦袋,對葉孤城這樣的態度,他突然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了。而且就像荒誕離奇的小說一樣,如果他自己本身不是穿越主角,那麽他是不是真的能夠相信這樣的故事真的存在,真是值得商榷啊。


    葉孤城等了一會兒,見蘇明河沒有要繼續說下去的意思,便主動開口對他說道:“司空摘星呢?”


    “大概走了吧,呃……”蘇明河看著他,想要解釋一下:“我也不知道他也進京來了。”


    葉孤城道:“他當然會來,不僅他,還有陸小鳳和花滿樓,他們都會來。”他的臉上終於又露出了笑容,可是蘇明河卻一點都不想看見他此刻的笑容。


    然後他果然聽見葉孤城說道:“想必你已經聽司空摘星說起過了。”他的聲音比司空摘星要好聽許多,低沉的男中音?


    ?月色下漫聲吟道:“月圓之夜,紫金之巔,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這已經是蘇明河今天第二次聽見這句如同催命一樣的魔咒,他抱著腦袋又跌坐回床上,突然輕聲說道:“不是紫金之巔。”


    葉孤城的目光刹那間變得無比銳利,就好像要刺破蘇明河的胸膛一般,從他身上冷冷掃過。但卻也隻是那一瞬間,他的目光又變得柔和起來,甚至放柔了聲音對蘇明河說道:“你累了。”


    蘇明河點點頭,毫不掩飾自己的疲倦,但還是堅持重複了一次:“不是紫金之巔。”他抬起頭看向葉孤城,目光從來沒有這樣清澈明亮過,他的一生,也從未有過如此想要自己變得強大變得堅強的時候,然後他一字一頓地對葉孤城說道:“應該是紫禁之巔。”


    “禁”那個字,他咬得特別重了些,這樣很容易便可以讓人聽出其中的區別。可是葉孤城卻隻是朝他走近了一步,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再次柔聲說道:“你累了,需要休息。”


    蘇明河緩緩搖頭,慢慢站了起來,直直對上葉孤城的雙眼,不再畏懼其中的鋒銳和深邃得如同要吸人魂靈的光芒,一字一頓地再次說道:“若不是紫禁之巔,你的夢想,又該怎樣實現。”


    葉孤城突然輕輕歎了口氣,聲音雖然很輕,但在一瞬間便安靜下去的屋子裏,卻讓人聽得分明。


    蘇明河心中突然有些酸澀,因為在聽見那聲歎息的一瞬間,他突然明白了葉孤城的意思。從很久之前,從葉孤城對他說出那句就好像誓言一樣的那句話開始,他便是真的按照自己說的在做。比如明知道陸小鳳和司空摘星他們,或許會成為他最大的威脅,仍然放任蘇明河同他們結交。比如明知道蘇明河早已知道他的目的,卻仍然沒有阻止他和司空摘星等人見麵。他或許偶爾會稍稍利用自己,但是大多數時候,真正的,是讓蘇明河去走他想走的路,去做他想做的事,甚至幫助他一步步變得強大起來。


    想到強大,蘇明河猛然睜大了眼睛,聲音有些顫抖地問道:“你……”他有些艱澀地咽了口口水,就好像不知道該怎樣問出這一個問題,但猶豫了片刻,還是繼續問道:“你是不是已經做好了,失敗的準備?”


    失敗兩字從口中吐出時,那明明是葉孤城或許早已定好的命運,蘇明河卻覺得前所未有的心酸。


    葉孤城盯著他看了半晌,終於轉過身去走到窗戶旁邊,看著窗外銀月如鉤,緩緩說道:“自古以天下為戰,成王敗寇,沒有人能完全保證自己的成功。”他似乎有些惆悵,繼續說道:“一步錯,或許步步皆錯。即使我再有把握,也不能不先做好最壞的打算。”


    “所以你才會讓獨孤前輩傳我劍法,甚至鼓勵我和陸小鳳,和司空摘星,以至和峨眉四秀交好,因為你希望自己失敗之後,我能夠全身而退。”蘇明河覺得自己明明已經很平靜,但是這番話卻仍然像是嘶吼出來一般。


    葉孤城卻既沒有回答,也沒有轉身看他。


    蘇明河朝他走近幾步,重新問了一次:“是嗎?”


    葉孤城仍然沒有回答,他的心中,裝滿了天下和劍法,或許早已沒有剩餘的位置留給旁人,所以也從未想過會有一人能真正與自己比肩而立,坐擁江山,甚至同生共死。


    所以讓蘇明河變強,或許隻是不希望,他因為自己的夢想而死亡吧。畢竟,他也該擁有自己的人生。


    蘇明河突然輕笑出聲,兜兜轉轉那麽久,不信任,不敢靠近,兩個人之間的差距,其實如果都放在死亡麵前,就什麽也不是了。所以他又問道:“葉孤城,如果我告訴你,不管你之前準備多麽充分,最後你都會失敗甚至死在西門吹雪劍下,那麽你還會繼續嗎?”


    葉孤城終於有了反應,他轉過身來看著蘇明河,似乎一點也不驚訝他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隻是平靜地對他說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更何況,能夠死在西門吹雪劍下,或許是每個習劍之人都會覺得驕傲得事。”


    “好。”蘇明河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後他開始伸手脫衣服。


    赤|裸的身體逐漸在月色下呈現,葉孤城這才發現,他們竟然說了那麽久的話,都沒有點燈,所以他隻能借著月色,看著眼前那具年輕美好的身體,逐漸裸|露在自己麵前。雖然習武的時間並不太久,但蘇明河四肢修長,就好像他的容貌一樣,美好得足以讓人忘記很多讓人煩惱的俗事。


    葉孤城不是沒有擁抱過別人,可是當火熱的雙手帶著顫抖來解自己的腰帶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身體也跟著熱了。


    已經快要到嘴邊的“你在做什麽”這幾個字無論如何都無法衝破薄薄的雙唇,那雙看起來並不算靈巧,甚至還有些莽撞的手,正忙碌地解開自己身上的束縛。


    月色如洗,葉孤城突然覺得有些時候說任何話都是多餘,就好像現在。


    就好像從他推開自己的房門,看見在月色下睡得安寧的蘇明河時,就已經預料到會有現在的事情發生。


    可是當兩具火熱的身體終於深深結合在一起的時候,他還是變得迷惑起來,那幾個字就好像並不是從自己嘴裏吐出的一般,明明早已十分熟悉的名字,卻似乎是第一次從自己嘴裏吐出。仔細想想,好像就是第一次……


    “蘇明河。”


    回應他的,是低低的呻|吟和仰起脖子主動貼上來的火熱唇舌。


    當他在蘇明河體內爆發出來的時候,終於聽見他低低地,但卻絕不會讓人錯過的聲音:“葉孤城,我想我是真的愛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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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蘇明河醒來的時候,葉孤城又已經不在。


    其實他還有很多事沒有對他說,和男人做|愛對於一個來自未來的gay來說真不算什麽,他隻是想要告訴葉孤城,情不知從何而起,但卻一往情深。就好像他一直不明白葉孤城究竟看上了自己哪一點一樣,有時候對方會吸引你的,本來就是個很模糊的概念。很多好得如膠似漆的戀人你真的去問對方他究竟喜歡自己的戀人哪一點,或許他們都說不清楚。能夠留在記憶中的,或許隻是一些很小很小的事。


    就如同葉孤城之於蘇明河,或是蘇明河之於葉孤城一樣。


    旁邊的床鋪早已變得冰冷,蘇明河伸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晨光早已透過窗棱撒入,初夏清晨的陽光並不算炎熱,但是蘇明河卻覺得自己的臉有些熱了。


    他獨自躺了大概一炷香時分後,終於後知後覺開始感到害羞,不知道昨晚自己的勇氣究竟來源於哪裏,就好像那一瞬間看見月色下葉孤城明亮鋒銳的雙眼,就變得不是自己了一般。尤其是那一聲低低的歎息。


    門上響起輕輕的叩門聲,蘇明河精神一振,回過神來坐起身披上一件衣服,問道:“誰?”


    “公子可要用早餐?”


    門外的聲音有些熟悉,蘇明河腦海中回想了一陣,終於想起那便是昨天引路的那個美貌婢女。他動了一下腰,還是有些酸軟,縱然葉孤城十分小心溫柔,但是畢竟男子不同於女子。更何況……


    蘇明河的臉突然變得更紅,輕輕咳嗽一聲應道:“好的,麻煩姑娘了。”


    那婢女腳步聲逐漸遠去,不一會兒又逐漸接近。


    趁著這個功夫,蘇明河將床旁早已準備好的一套幹淨的衣服穿在了身上。等那婢女再次推門而入的時候,他已經穿戴整齊坐在了桌子旁邊。


    回來的卻不是一個人,兩個同樣甜美可愛的女孩,一個端著水盆,一個端著簡單的清粥和幾樣精致卻清淡的小菜。


    蘇明河剛剛張口準備問葉孤城的去向,那名新出現的婢女就已經搶先說道:“王爺吩咐,公子醒來若是要找他,自然會有馬車送您前去,還請先用早餐。”


    蘇明河點頭,昨夜雖然大膽,卻是真正的表露了心思,也消除了葉孤城最後一點疑惑。或者說不是疑惑,而是讓他明白自己的心思,讓他明白即使明知赴死,他蘇明河也願意陪在葉孤城身邊同他一起走下去的決心。


    曾經的他,似乎從來都是被動接受別人給予的東西,所以也不能全怪之前的戀人會那麽冷漠無情地拋棄他。因為大概沒有人會真正喜歡這樣被動的懦弱的情人。可是現在他雖然還是不夠強大,至少他卻知道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穿越過一次的緣故,似乎生命和死亡,也變得沒有那麽恐怖。


    如果站在葉孤城的身邊會有人指指點點說他配不上他,至少他能夠大膽而驕傲地說出,他真的愛他,而且這個世界,或許再沒有人比他更加了解葉孤城這樣的話來。


    不過這本來也是事實啊,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蘇明河可不就算是這個世界的先知。


    馬車還是那輛馬車,隻是沒有了葉孤城在裏麵,似乎坐著也就沒有那麽舒服了。


    蘇明河懶懶地靠在馬車壁上,趕車的車夫依然沉穩而安靜。


    蘇明河其實並不是一個喜歡熱鬧的人,但是這一刻,他卻十分受不了這樣安靜地環境,所以他非常主動地對那個車夫說道:“到哪裏大概要多長時間?”


    “很快。”車夫果然如同他這個人慣常表現出來的模樣一樣,聲音低沉,而且簡潔明了。


    蘇明河無奈一笑,見對方壓根沒有和自己閑話家常的意思,又隻好靠著馬車壁休息起來。等他從馬車左邊的位置挪到右邊,再挪到葉孤城習慣坐著的位置,這才覺得車夫的那個很快,似乎有點並不那麽快啊。


    他伸手撩開車簾朝外麵看去,荒郊野外看不出什麽名堂。多是在未來很難見到,但在這個時代卻隨處可見的成片的綠樹和草地。


    隻是蘇明河卻覺得有些不對勁起來,葉孤城既然選擇到京城,而且並不留在自己的別院中,照道理就是為了在京城中布置中秋那夜的事情才對。又怎會朝這麽荒蕪的地方去?


    他忍不住又開口問道:“我們這是去哪裏?”


    這一次那車夫並沒有很快回答他,他似乎沒有聽到一般,隻是馬鞭不斷沉穩地揮出,然後收回。


    蘇明河冷冷看著前方,馬車的車夫絕不可能突然間便變成了聾子和啞巴,所以他隻是不想回答自己的問題而已。如果是在昨天,蘇明河或許會一笑置之,認為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不過既然今天早晨葉孤城已經吩咐婢女,讓自己去找他,他也就不會再讓車夫瞞著自己什麽才是。


    所以蘇明河又問了一次:“我們這是去哪裏?”


    隻是這一次,在問出這句話的同時,他的手放下了車簾收了回來,緩緩握在了隨身攜帶的劍柄上。


    他仿佛並不在乎那車夫會怎麽回答自己,也不在乎他是不是會回答自己。


    四麵原本完好無損的車壁突然被拉扯向了四個方向,馬車的頂棚失去了支撐,直接朝蘇明河頭上落下。不過早在馬車車壁四散開來的瞬間,蘇明河已經拔劍而出,跟著其中一麵車壁,飛身掠了出去。


    本來在這個時候,他應該學著武俠小說裏那些大俠一樣,耍帥耍到極致。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跺跺腳便飛身而起,刺破車頂衝出車外,再從半空中來個大回旋,將外麵的敵人一招繳械。


    可惜蘇明河的輕功雖然已經比過去好了不少,但是卻始終隻能做到跑得快,無法做到飛得高。所以他隻能選擇隨著一麵車壁平平掠出。


    拉車的馬已經停下,趕車的車夫當然也已經不在原地。


    蘇明河這是第一次仔細打量他的模樣,看起來非常普通的一張臉,似乎扔進人群就在無法挑出。可是這樣一張臉上若是帶上了有些邪氣的笑容,就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他的手中握著一把刀,刀刃在陽光下閃現出幽藍的光芒,不知道是抹了□□還是本身就是那樣。車夫看著隨著馬車壁平平掠出的蘇明河,看著他穩穩落在原地,臉上原就邪氣的笑容顯得更加明顯,然後她終於回答了剛才蘇明河的問題,緩緩對他說道:“閻王殿。”


    仍然是簡單的回答,如同他一貫的形象。但是現在他的手上已經有了武器,不僅有了武器,他還有了同伴。


    他們的人雖然不算多,但是巧妙地從四個方向圍住了蘇明河,他們的手裏也都拿著武器,他們的武器雖然並沒有閃著藍光,可是就連對敵經驗算不上豐富的蘇明河都已經看出他們幾個人絕非易於之輩。因為葉孤城家裏的馬車,質量是十分過硬的。能夠合四人之力將它拆散,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蘇明河就絕對做不到,不僅他做不到,他相信這個世界上能夠做到的人絕對不算多――他還記得當時那強而有力的一箭。


    “蘇公子是自己跟我們走,還是等著兄弟們動手呢?”


    站在蘇明河左邊那人有些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著蘇明河,就好像他早已是他們的甕中之鱉。隻是他的眼神讓蘇明河十分不舒服,他不是單純的少年,自然知道對方的眼神裏所含的欲|念。


    所以他並沒有回答,而是舉起了手裏的劍。


    先前說話那人笑得十分淫|邪,輕慢地說道:“蘇公子這身皮肉,恐怕隻有在床上才能殺得了人罷。”


    那人不是不知道蘇明河曾經從獨孤一鶴那裏學過劍法,也知道他還有葉孤城這個名師指點。可是他對自己也十分有信心,不僅對自己有信心,對自己的兄弟更有信心。他甚至相信,單打獨鬥或許他們還不是葉孤城的對手,但若是他們四人齊上,那麽憑借他們多年配合出來的默契,誰輸誰贏還真說不定。


    所以半路殺出來的半吊子高手蘇明河,壓根沒被他們放在眼裏。


    可惜人的一生總是會犯各種各樣的錯誤,有些錯誤可以隨便犯,因為你即使真的做錯了,也還能有改正的機會。但有些錯誤卻隻需要犯一次,便會讓你從此再沒有犯錯的機會。


    那人隻估計錯了一點,蘇明河並不是真正隻是依靠皮相留在葉孤城身邊的男寵。


    他隻犯了這麽一個錯誤,就再也不會有第二次機會。


    蘇明河早已微微躬下身,在他笑得最得意的時候,整個人就如同一支射出去的利箭般,直直刺向了他的咽喉。


    他的笑聲,被攔腰截斷。


    他的臉上呈現出一種十分扭曲的表情,仿佛到死都不肯相信,自己居然會死在這樣一個名不經傳的人手裏。甚至,自己根本來不及看清他是如何出劍的。


    他雖然沒有看清,但是他的三個兄弟卻是看得分明。蘇明河的劍其實並不算他們見過的最快的,他隻是十分能忍,忍耐那人的侮辱直到他最得意也是防備最鬆懈的時候才出手。


    他們都看得分明,卻沒有一個人來得及阻止。因為蘇明河不僅十分能忍,他的劍法雖然不是他們見過的最快的,但卻一點也不慢。


    隻是他們卻不知道,蘇明河刺出這一劍,其實已經抱著會受傷的決心。隻是他沒有想到,在自己終於在自己認為最準確的時候刺出那一劍的時候,另外三人居然沒有趁著自己空門大開的時刻從自己背後偷襲。


    等他們終於反應過來的時候,蘇明河也已經從那人的咽喉上拔出了自己的劍,取得了一點點緩衝的時候。


    雖然隻是一點點時間,但是對於他來說,已經足夠讓他從背對他們的最不利狀況變成麵對他們的比較有利的狀況。更何況在他轉過身來的時候,突然看見那車夫臉上已經收起了那有些邪氣的笑容,重新變得專注沉穩起來,甚至還對他悄悄打了一個手勢。


    蘇明河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信任他,可是他卻隻能信任他。


    所以他第二劍刺出的時候,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順著長劍的劍勢撞入了站在中間那人的懷中。


    中間那人的武器也是刀,隻是他的刀比車夫的更長更寬,最重要的是,他是三個人中看起來最高大的一個。蘇明河猜到剛才那車夫手勢的意思的是讓自己和他前後夾擊中間這人,但是他卻不得不防著車夫另有陰謀。


    所以他將自己躲入那人的懷中,一方麵避開他的長刀,一方麵也是防止那車夫臨時反水。最重要的時候,他不希望車夫那麽快便讓這三人發現,原來他或許還是和自己一夥的。


    所以等他終於站直身體離開那人的時候,失去了蘇明河支撐的高大身體,直直便仰天倒了下去。


    蘇明河的劍身上,一串鮮血順流而下,緩緩從劍尖滴入黃土中。


    剩下的兩人驚疑不定地互看一眼,剛才蘇明河的動作又輕巧又迅捷,飛快便躲入自己大哥懷中,讓他們投鼠忌器,壓根不敢真的朝他身上猛攻。


    現在他們那方已經倒下了兩人,而且都是在一招之間便倒下。他們這才開始感覺可怕,眼前這個看起來並不強壯的青年,似乎真的得了葉孤城的熏陶,看來他的身份,也不僅僅是個男寵那麽簡單。


    蘇明河算是半偷襲地連續殺掉兩人,雖然第二個人是在車夫的配合之下殺掉的,但是臉色還是變得有些蒼白起來。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好像還是他穿越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殺人。若不是第一個人又是傲慢又是淫|邪的目光讓他動了真怒,或許他根本不會下這樣的狠手。


    握住長劍的手更加用力,因為用力而褪去血色的手背上可以看見青筋迸出。在這麽一瞬間蘇明河突然想扔下長劍轉身跑掉,可是想到他們四人剛才那不懷好意的目光,若是自己真的轉身跑掉,鬥誌一失,隻怕今日難以善終。


    獨孤一鶴的刀劍雙殺自從學會之後還未真正用過,他再次舉起長劍,這一次長劍在他手中,變得沉穩凝重起來。再刺出的時候,已經沒有了剛才偷襲時幹淨利落的輕快,而變得古樸重濁,就好像握在他手上的,原本輕輕巧巧的長劍,變得沉重起來。


    隻是他的動作看起來雖然不快,但長劍刺出的方向卻十分刁鑽,護住自己周身不說,不論從哪一方有敵人攻來,他也能隨時挑起禦敵。


    剩下那兩人驚疑不定對視一眼,突然齊齊朝後麵退了一步,眼睛緊緊盯著蘇明河手裏的長劍,目不斜視地對那車夫說道:“一起上。”


    那車夫笑容滿麵,點頭應道:“好。”


    說完手中的刀橫向劃出一個半圓,看似朝蘇明河長劍格來,卻在半圓劃到一半的時候,突然一個急轉,猛然朝身邊那人砍去。


    那人反應十分迅捷,回手便是一劍,大聲罵道:“你瘋了!”


    “我沒瘋。”車夫心情似乎十分之好,一邊隨手格擋對方的長劍,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瘋的恐怕是你家主人,竟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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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最後一聲爆喝,兩道寒芒同時閃過,蘇明河的長劍,車夫的刀分別刺入那兩人體內。武器入肉的聲音十分清晰,蘇明河隻覺得手中的長劍仿佛真的變得重逾千斤,終於忍耐不住一般,放開劍柄,仰天躺倒。


    車夫將手裏的刀插回刀鞘中,笑眯眯走上前去扶起了蘇明河,看向他的目光變得溫暖而友好。


    蘇明河的劍還插在別人身上,若是此時車夫突然反水,他恐怕連一點掙紮的能力都沒有。剛才那幹淨利落的幾劍,似乎壓根不是出自他的手。其實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那才究竟是怎麽做出的最正確最直接的判斷。可能是因為過去看了太多的武俠小說,也可能時擬真網絡遊戲殺怪中帶來的臨敵經驗。當然,在一個人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常常也會爆發出異於平常的潛能。


    如果讓蘇明河靜下心來一招一式地想該怎麽對付剛才那幾人,或許他也能慢慢想出辦法來,不一定真能克敵製勝,但卻絕對可以把他現在的能力發揮到比較好的程度。


    但卻很難像剛才一樣,幾乎發揮到了極致。


    車夫的目光更加溫暖,他似乎十分理解蘇明河的疲倦和後怕,反而同他一樣躺在了草地上,緩緩說道:“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隻有十三歲。”


    蘇明河遮住眼睛的那隻手微微一動,卻並沒有拿開,也沒有接話。


    “光是看你今天的表現,真難想象城主平時將你保護得那樣好。”


    蘇明河嘴角微微彎了彎,道:“你是誰?”


    這個人說話的語氣和熟稔,都不像是個普通車夫。他剛才的出手蘇明河雖然看得並不是太清楚,但卻也知道幹淨利落之餘還帶了一些老辣。這樣一個人,若是隻用來趕車,那麽要麽葉孤城手下能人誌士實在太多,要麽便是他識人不清,想要問鼎皇位恐怕難了。


    “你不問為何有今天這一出?”


    蘇明河終於拿開了遮擋住陽光的胳膊,靜靜看著天空,似乎看著天上變幻莫測的白雲出了神。那車夫也沒有催他,馬車已經不能用了,但是蘇明河卻不能就這樣回去,所以他在等新的馬車來。在這期間,他不介意多了解蘇明河一些,畢竟這個人,似乎對於他們城主來說,顯得有些與眾不同。


    “決戰的地點定在紫金之巔。”蘇明河微微加重了紫金兩個字,側過頭看著那車夫笑道:“西門吹雪不介意在哪裏決戰,可是葉城主卻是介意的。”他伸手捂住胸口,眉頭突然緊緊皺起,隻是目光中仍然帶著滿滿的笑意,說道:“我是不是應該身負重傷,讓葉城主擔憂得無心茶飯,更不要說和人決鬥了?”


    他的話中明明沒有一點點諷刺和嘲笑的意思,甚至在剛才,他已經將整件事想得分明。書上麵主動找葉孤城推遲決鬥日期的是西門吹雪,葉孤城也就趁機將決鬥地點改變了。可是那是因為西門吹雪要安置孫秀青。可是現在看來,花滿樓是絕對不需要西門吹雪特地去安排他以後的生活的,因為他既不可能懷孕,他的生活也絕不需要別人來操心。他雖然是個瞎子,但卻也是名滿江湖的花滿樓,不依靠別人,他一樣可以生活得很好。


    更何況,他還有朋友。


    想到朋友這兩個字,蘇明河覺得心中稍微有些難受。雖然知道即使葉孤城真的做了皇帝,對於陸小鳳這樣幾乎從來不和朝廷打交道的江湖中人來說,也沒什麽區別。可是他現在做的事情,確實已經在幫著葉孤城欺騙他的朋友。


    陸小鳳和司空摘星,特別是司空摘星,如果被他們當做朋友,那絕對是一件十分幸福而且值得開心的事。


    整齊的馬蹄聲想起在空曠的郊野,蘇明河甚至懶得站起來,隻是大大方方張開了雙臂,笑道:“要不要撒上一些紅藥水什麽的以求逼真?”


    那車夫眉頭微皺,顯然不明白紅藥水是什麽東西。但是蘇明河的意思他卻是明白的,當即笑了笑,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住的小包,展開將裏麵紅色的藥粉灑在了蘇明河胸前。


    在他做這些的時候,馬車已經到了跟前。駕車的大漢隨手扔下一袋水來,那車夫接了過來,用嘴咬開塞子,將水淋在了他先前撒上藥粉的地方。


    鮮紅色的血一樣的水順著蘇明河潔白柔軟的前襟滾落在草地上,等他坐上了馬車再回頭去看時,隻能看見隱隱約約地紅色撒亂地塗抹在綠色的草地上。


    那車夫仍然留在那裏不知道折騰什麽,等他輕輕巧巧地躍上馬車駕駛座,和那大漢換了位置的時候,蘇明河才看見他的胳膊上也多了一大灘血跡,就連頭發,也比先前散亂許多。


    馬車直接駛回了葉孤城的別院,而車夫卻在中途便失去了蹤影。蘇明河也懶得去問他究竟去了哪裏,反正剩下會發生的事情,他就算猜不中細節,卻也大概知道了結果。


    後來他才知道,那一天是陸小鳳到京城的第三天,葉孤城和他正在醉吟樓上喝酒,直到身上斑斑血跡的車夫踉蹌著闖入酒樓。


    蘇明河在吃婢女用井水冰過的葡萄的時候,葉孤城就回來了。


    他半躺在柔軟舒適的躺椅上,右手邊觸手可及的地方便是晶瑩剔透的葡萄,上麵還有一層細密清涼的水珠。看見葉孤城走進來的時候,他甚至還對他笑了笑,衝他舉了舉手中的葡萄,問道:“可要試試?”


    葉孤城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蘇明河已經換上了幹淨的衣服,看不出今天在外麵打鬥過的痕跡。隻是他卻知道自己的手仍然有些顫抖,就好像還握著那柄劍,還在經曆著之前那一場實戰。


    葉孤城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張口含住了蘇明河喂過來的葡萄。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為什麽不問你今天的事?”蘇明河將葡萄扔在一邊,坐了起來,笑著看向葉孤城問道。


    葉孤城道:“葉七已經告訴我了。”


    葉七便是那名看起來普普通通但有一雙溫暖熱情的眼睛的車夫,蘇明河稍微愣了一下,便明白葉孤城說的是誰了。


    “那你就不奇怪,我怎麽會知道你不想真的在紫金和西門吹雪決鬥?”


    “你一直都知道,我要的是什麽。”葉孤城微微一笑,似乎覺得這樣的蘇明河很有趣,傾身吻了吻他的額頭,道:“今日那一戰,做得很好。”


    蘇明河挑眉,笑問:“是劍法不錯,還是裝得不錯?”


    葉孤城眼中笑意更加明顯,道:“都很不錯。”


    蘇明河揚眉大笑,能得到葉孤城誇讚一句不錯,即使其中可能帶上了一些感情色彩,並不顯得那麽客觀公正,但是也已經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了。


    他又問道:“你見過陸小鳳了?”


    葉孤城點點頭,道:“他很好。”


    蘇明河笑了笑,對他有些神秘地說道:“你見過陸小鳳,而我已經見過了司空摘星。”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完好無損的胸口,誠懇而認真地繼續說道:“葉城主,如果說你的計劃會出現什麽變數或是攔阻者,那麽陸小鳳,絕對是最可能的人選。”


    葉孤城緩緩點頭,就算蘇明河不說,他也知道。陸小鳳本來就是江湖上最愛管閑事的人,而且他不僅愛管閑事,他還有很多的朋友和很高的武功,當然,他還有一顆絕頂聰明的腦袋。所以一旦被他懷疑,那對於自己來說,麻煩恐怕會多了許多。否則他也不會趁著有人想要傷害蘇明河來威脅自己的機會,索性將計就計,讓他假裝受傷了。


    至於葉七的忠心,他自然信得過。


    “西門吹雪可到了京城?”蘇明河又問道。


    葉孤城道:“他還沒有來。”


    他摸了摸蘇明河的長發,對他說道:“明日我要離開一趟,周圍已經安排好守衛。在這幾天,陸小鳳和司空摘星,你都不要再見。”


    “若是他們要硬闖呢?”蘇明河反問道。


    “他們不會。”葉孤城說:“他們想必能夠理解,我擔心你的心情。”


    蘇明河點點頭,低頭沉思了片刻,終於又問他:“你可是要去找西門吹雪,同他推遲比武的時間?”


    葉孤城沒有回答,他隻是俯身輕輕吻住了蘇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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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了睡,睡了吃,這已經成了蘇明河最近生活的真實寫照。他甚至不敢在庭院中練劍,因為司空摘星實在太神出鬼沒,若是讓他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受傷,那麽隻怕葉孤城所有的計劃就會從這裏崩盤。


    其實在葉孤城離開之後,蘇明河心中還是有些後怕的。他不明白葉孤城究竟哪裏來的信任,自己就一定會站在他那邊,陪他作假演戲欺騙陸小鳳等人。先不說自己拙劣的演技究竟能不能騙過陸小鳳他們,如果自己不肯配合呢?


    蘇明河突然打了個寒顫,是不是那天葉七就會趁機下手刺傷自己,讓自己假戲真做?


    不過他很快又搖了搖頭,將這個想法趕出了腦海,既然已經選擇了同他在一起,那麽就不該多想這些問題。而且如果葉孤城真的要傷他,根本就用不著那樣麻煩。別說他親自動手,恐怕他手下的葉七這些人,他也不會是他們的對手。


    葉孤城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的深夜。


    蘇明河這段時間白天睡得太多,晚上就有些失眠。所以葉孤城推門而入的瞬間,正好就對上了他有些欣喜的目光。


    蘇明河的麵前攤著一本書,還有一堆瓜子殼。窮極無聊之下,在古代也就隻有這樣的消遣方式了。


    葉孤城眼中有笑意一閃而過,他走到桌邊坐下,對蘇明河說道:“你可知道這一次去,西門吹雪在做什麽?”


    蘇明河搖搖頭。


    葉孤城彎了彎唇角,笑道:“陪著花滿樓,等待萬梅山莊百花盛開。”他的目光變得有些悠遠起來,似乎在看蘇明河,又似乎沒有,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樣緩緩說道:“說出去或許都沒人肯相信,劍神西門吹雪,竟然也會有這樣的一麵。”


    蘇明河也笑了,伸手覆蓋住葉孤城的一隻手,道:“就好像說出去也沒有人會相信,葉城主你會麵對著這樣一張桌子說著西門吹雪的八卦一樣。”


    葉孤城的目光變得溫柔了許多,就連笑意,也逐漸蔓延到了他的眼底深處。蘇明河卻突然覺得有些不真實,他真正熟悉的葉孤城,其實並不是眼前這個會對自己溫柔微笑的男人,反而是書上麵那個不苟言笑,沒有朋友,將生命都獻祭給了長劍和天下的男人。


    就好像讓他腦補西門吹雪和花滿樓坐看花開的場景,他也同樣會覺得陌生一樣。


    話雖然是那樣對葉孤城說的,可是就連他自己有時候也會懷疑,這一切,究竟是不是隻是在自己的一場大夢之中。


    夢枕黃梁,一切皆是虛幻。


    等到醒過來的時候,自己仍然不過是遊戲裏的一個小小測試員,經曆過痛徹心扉的背叛,不相信愛情,卻又強撐著麵子做出一副玩世不恭什麽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樣。


    可是葉孤城的手,卻正溫暖地反握住了他的手,讓他切切實實地感覺到了他的存在。


    “葉城主。”蘇明河側目看了他片刻,突然笑道:“如果你發現你所認為的美好都隻是一個夢境,你會怎樣?”


    葉孤城盯著他的眼睛,似乎在好奇他為何會問這樣一個問題,又似乎隻是在沉思該怎樣的回答他的問題,過了片刻才對他說道:“那就讓夢變作現實吧。”


    “如果努力一輩子,即使拚盡全力也不可能呢?”


    葉孤城眉頭微皺,突然放開了蘇明河的手。他的右手中,還拿著他的長劍,此時他便將長劍放在了桌上,淡淡說道:“我自幼練劍,到今日也無法達到劍道大成境界。或許終我一升,也無法真正做到劍法大成,但我仍然願意為之努力一生。”


    蘇明河若有所悟,靜靜看著他。


    葉孤城站了起?


    ??,那一瞬間,目光清澈明淨,龍行虎步,真有幾分俾睨天下的豪情。然後他繼續說道:“劍之一道,即便苦練多年,所能看到的進步也十分微小。可仍有無數的人,為了那一點微小的進步,寒暑苦練,從不間斷。你說,他們又是為了什麽?”


    蘇明河吞了口口水,他必須承認,冷兵器年代的人們,總是有許多在現代社會已經消失不見的莽撞但卻可愛的執著,為了那一點執著,他們甚至願意獻祭一生。


    葉孤城看著蘇明河的眼睛,突然問了一個他怎麽也想不到的問題:“你可曾想過,自己究竟要的是什麽?”


    蘇明河一片茫然。


    葉孤城和西門吹雪為了劍可以付出一切,陸小鳳為了朋友可以赴湯蹈火,司空摘星為了自己的愛好和朋友同樣可以不惜一切……就連石秀雲,那個可愛的熱情大膽的女孩,都能夠為了自己想要的,努力去爭取。那麽自己呢?


    葉孤城卻隻問了這個問題而已,但他卻並沒有要蘇明河回答的意思。就連見他一臉茫然的表情,也似乎沒有要開導他或是引導他的意思,隻是默默坐在他的身邊。


    蘇明河看了他一眼,再看一眼,突然笑著彎下腰去趴在桌子上,隻剩下肩膀抖個不停。


    他雖然還是不清楚自己真的要的是什麽,但是那有什麽關係。現在又不是在考場上,必須在多少時間之內給出正確答案交卷,不及格就要打回重修。


    他大可以慢慢去想,就算一輩子也想不清楚也沒多大關係,就當他這一輩子,都在追求這個哲人們一直探討不休的問題好了。


    沐浴,更衣,上床睡覺。


    西門吹雪陪著花滿樓等待百花盛開,勢要刷新萬梅山莊的曆史。蘇明河也每天在家好吃懶做,等到他的“傷勢”恢複得差不多了,葉孤城才終於肯開放參觀。


    第一個來的,當然是司空摘星。


    蘇明河甚至懷疑他是不是一直就等在外麵,一等到葉孤城說:“可以進去了。”就嘩啦蹦了進來。


    司空摘星當然不會真如他想象中這麽搞笑,但是他確實等了很久。其實就算之前葉孤城將蘇明河嚴密保護起來,可是他非要進來,除非葉孤城親自寸步不離地守候,否則這天下又有幾人能真正攔住司空摘星。


    但是他卻沒有來,就算是尊重朋友他也不能來。


    才一見麵,他就伸手在蘇明河身上捏捏拍拍,甚至還捏著他的下頜看了看牙口。蘇明河哭笑不得,一掌排開他的手,道:“偷王之王大駕光臨,我已經受寵若驚了,就不用在動手動腳了吧。”


    司空摘星哈哈一笑,總算在他麵前坐了下來。翹著個二郎腿,慢悠悠地說道:“你可知道,當日聽見你受傷,葉城主有多緊張。”


    蘇明河搖頭,葉孤城那張臉,除了最近會微笑了意外,平時總是麵無表情的模樣,開心或者不開心時都差不多,完全的喜怒不形於色的人才,他確實想象不到。”


    司空摘星微微一笑,道:“陸小鳳說,葉城主可是當場就冷了臉。”


    蘇明河哈哈大笑,葉孤城平時可不就冷著臉嗎?還要再怎麽冷?


    司空摘星卻沒有再說什麽,隻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直到蘇明河笑夠了,他才又不慌不忙地說道:“不怕傷口崩裂嗎?”


    蘇明河摸了摸胸口,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有些時候,多說多錯,況且讓他真的編謊言去騙司空摘星,其實他也做不到。


    好在司空摘星也沒有繼續問下去,伸手在他臉上捏了捏,道:“葉城主把你照顧得很好,受了傷居然還胖了。”


    蘇明河揮開他的手,臉上有抹不太自然的紅暈,半是內疚半是玩笑地說道:“天天把補藥當飯吃,誰都會胖起來的。”


    司空摘星微微一笑,他平時總是嬉皮笑臉沒個正經,突然露出這樣的表情,讓蘇明河心裏變得有些忐忑不安起來。


    可是司空摘星卻隻是順手又在他臉上捏了一把,大笑著從窗口掠了出去。


    被司空摘星這樣半是探病半是調戲的一鬧,蘇明河也不想再以病人自居在屋子裏繼續待下去了。何況葉孤城既然放人來看他,就說明現下他即使出去,也沒關係了。


    哪知等他穿好衣服一走出房門,就看見早已該離去的司空摘星又從牆上掠了下來,目光略微閃爍,盯著長身而立的蘇明河半晌方問道:“你可知道因葉孤城和西門吹雪一戰,京中賭局之事?”


    蘇明河點點頭,他雖從未聽葉孤城提起過,但卻在書上看到過,那場以別人的決鬥為賭注的豪賭,配賠上了不少人的性命。


    司空摘星笑了笑,道:“原本賭葉孤城和賭西門吹雪勝的人差不多,尤其有傳聞說西門吹雪一直因為獨孤一鶴的事,被峨眉三英四秀騷擾得煩不勝煩,所以葉孤城還略站贏麵。可是,”他說道這裏話鋒一個轉折,就連目光都配合著變得銳利許多,看著蘇明河說道:“自從蘇公子受傷,葉城主人前不掩擔憂之色後,人們突然覺得,心有所係的葉孤城,或許已經不能再使出他劍法的頂尖水平了。”司空摘星笑得頗有些不懷好意:“所以因為你的出現,讓葉城主現在已經落後於西門吹雪了。”


    蘇明河莞爾,他該說葉孤城太過成功嗎?連人心都完全考慮在內。


    司空摘星又道:“兩大絕世劍客的一戰尚未開始,京城中最近大大小小的爭端卻是無數。兄弟反目,師門內亂……這天下,真是太平太久了,才會讓人們有這樣的閑工夫啊。”


    司空摘星這句話似乎隻是針對當前局勢而言,但蘇明河卻總覺得他話中有話。但他卻什麽都沒有表現出來,甚至沒有多問一句,隻是帶了些嘲笑的口吻說道:“明明很正經的一句話,為什麽從你口中說出,就有點變了味道了呢?”


    司空摘星哈哈大笑,一個後翻掠上了院牆,臨去前頗有些意味深長地看了蘇明河一眼,道:“近日京城局勢頗亂,你有傷在身,還是莫要亂走的好。”


    蘇明河點點頭,笑道:“多謝關心。”


    明明在不久前,還是可以毫無顧忌喝得爛醉的朋友,可是現在他們之間,卻似乎多了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就連說話,都變得客氣起來。


    蘇明河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


    “為何歎氣?”葉孤城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在了他的身後。


    蘇明河卻似乎一點不覺意外,若不是葉孤城故意加重腳步,或是他剛好麵對他來的方向,基本上蘇明河是聽不到葉孤城的腳步聲,發現不了他是什麽時候接近自己的。


    所以他連身都懶得轉過去,背對著葉孤城笑道:“剛才我和司空摘星的話,你可聽見了?”


    “沒有。”葉孤城道。


    蘇明河側頭看向他,遲疑片刻,還是將剛才二人的對話挑緊要的複述了一遍。


    “你認為,司空摘星已經開始懷疑了?”


    蘇明河點點頭,道:“他懷疑,也就意味著陸小鳳可能插手此事。”他有些擔憂地看著葉孤城,道:“能不能想個辦法,支開陸小鳳?”


    葉孤城沉默片刻,右手握上了劍柄,漠然說道:“重傷司空摘星。”


    隻有傷害了陸小鳳的朋友,或許才能轉移他所有的注意力。


    蘇明河知道葉孤城並沒有開玩笑,沒有人清楚陸小鳳武功的深淺,所以殺他,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連葉孤城親自出手,也不見得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司空摘星就不一樣了,他的輕功雖然出類拔萃,但武功卻始終難以躋身一流。如果傷了他,那才有可能將陸小鳳的注意力從西門吹雪和葉孤城一戰上轉移開去。


    更重要的是,葉孤城恐怕對司空摘星這個來無影去無蹤的偷王之王,也是八卦之王地身份感到頭痛。所以這樣做,就相當於是一箭雙雕,同時除掉兩個有極大威脅的人。


    可是,蘇明河的手覆上了葉孤城的手背,道:“除此之外呢?”


    他不想傷害一個一直把他當做朋友的人。


    葉孤城沉默了一會兒,淡淡道:“沒有辦法。”


    他的目光悠遠,其實隻要能走到最後決戰那一步,那麽陸小鳳等人是否發現了他的秘密已經不重要。他們,畢竟隻是江湖中人,而葉孤城,除了是西門吹雪齊名的劍客外,還是飛仙島的島主,同時也是尊貴無比的平南王。


    這一切,都足以讓他並不將陸小鳳和司空摘星這樣的威脅看在眼裏。


    所以他安撫般摸了摸蘇明河的頭發,道:“我會處理。”


    雖然因為孫秀青和石秀雲還活著,讓蘇明河覺得這個世界的結局並不是不能更改,從而對葉孤城和西門吹雪的最終結局沒有那麽悲觀。但是畢竟是兩名頂級劍客之爭,稍有偏差,誰勝誰負,恐怕連兩個當事人都沒有把握。


    蘇明河雖然足不出戶,但是這段時間發生的事他都知道得七七八八,要知道當年古大俠可是用整整一本書就寫了決戰前幾天的事情,要多詳細有多詳細。就連陸小鳳他們吃的什麽,都不厭其繁地一一道來。


    葉孤城似乎覺得蘇明河這樣漫不經心的態度也沒有什麽不對,離決戰越近,他反而變得閑了許多,更多的時間,隻是在別院同蘇明河談談說說,練劍習武,就好像,那個即將隨決戰一起發生的驚世陰謀,從來都不存在一樣。


    可是蘇明河卻知道,那是真正存在的。


    他已經看見過葉孤城的手下從大內拿出來的那匹在月夜下會發光的錦緞,也見過了四川唐門中最出類拔萃的劍法高手,甚至還知道,西門吹雪已經到了京城,可是峨眉派的人,也陰魂不散地跟了過來。


    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下去,有好幾次,蘇明河想要把一切攤開了和葉孤城說個明白,可是想到似乎已經和書上不太相同的情節,他不知道自己那樣說的可信度有多高。


    八月十四,月已漸圓。


    秋涼逐漸取代燥熱,蘇明河坐在院中,想到來到這個世界後,發生的那些事情,想到自己的足跡,竟然在大半年中留在了很多地方。想得最多的,卻是葉孤城。他好像從見到他以後,就再也沒有長時間分開過。


    明日一別,會不會成為永別?


    手腕上纏著的,正是那條在月夜下會發光的緞帶。


    司空摘星似乎蹲在院牆上看了他很久,蘇明河放下手腕,笑道:“既然來了,為什麽不進來?蹲在牆上會比坐在這裏更舒服嗎?”


    司空摘星笑著一掠而下,看著他手腕上的緞帶,道:“你可知道,你手上這條緞帶,在黑市已經賣到天價。”


    蘇明河點點頭,笑道:“我知道。”


    司空摘星又道:“可你似乎並不想要它的樣子。”


    蘇明河道:“不是不想,隻是在猶豫。”


    “猶豫什麽?”司空摘星坐了下來,眼睛看著蘇明河的眼睛,緩緩說道:“你擔心葉孤城會輸?”


    蘇明河沒有回答,他是擔心,他的擔心比別人還多了一層,他甚至比所有人都知道最壞的結局會是什麽,而這個結局,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承受。可是他卻沒辦法對任何人說起,就連葉孤城,他都不敢說。怕他不信?或者更多的是,怕影響他的判斷和發揮吧。


    司空摘星又問:“葉孤城不在?”


    蘇明河點點頭。


    “今夜或許已經是最後一夜,他不該離開自己的情人。”


    蘇明河笑了笑,道:“你也認為我是他的情人?”


    司空摘星反問:“難道你不是嗎?”


    蘇明河微微眯眼,道:“真正的情人,不是應該一直陪著他,經曆歡樂悲苦,不離不棄嗎?”他攤了攤手,道:“可是我卻連他和西門吹雪的決鬥都在猶豫要不要去看。”


    “你在害怕什麽?”司空摘星沉默片刻,突然問道。


    “害怕?”


    “對。”司空摘星篤定地說道,他甚至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向蘇明河,仿佛想要看到他眼眸深處,看清他靈魂最深處的真實想法,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在害怕。”


    蘇明河嘻嘻一笑,推開了司空摘星的腦袋,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漫不經心說道:“我在擔心,離開了葉孤城的庇護,我該怎樣活下去。”


    司空摘星也學著他的模樣嘻嘻一笑,退了開去,道:“你在撒謊。”


    他的口吻聽起來像是在開玩笑,但說出的話卻一點都沒有玩笑的意思:“如果你舍不得,那就陪著他一起走到最後。與其在這裏猶豫,不如先做了再說。”他伸手大大咧咧地拍拍蘇明河的頭,笑道:“最差的結果,不就是戰敗,然後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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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明河:“最差的結果,卻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


    司空摘星突然板起了臉:“花滿樓和西門吹雪認識的時間已經很長,可是他卻知道,在這樣的時候,西門吹雪要的不是安慰,也不是誓言,隻是陪伴和信任而已。”


    司空摘星說完跺了跺腳,一掠上了院牆。


    蘇明河微微仰頭,看著蹲在牆上的司空摘星,笑著問道:“為什麽對我說這些話?”


    “因為你是我的朋友。”


    朋友兩個字,雖然可以很輕鬆從自己口中說出,可是一旦說了出來,尤其是從司空摘星這樣的人口中說出,其中的意義卻是重於泰山。


    蘇明河若有所思,司空摘星便又笑了笑,對他說道:“再告訴你一件事吧。海外飛仙島乃是葉城主名下產業,也是他的大本營,可是八月十五中秋決戰之後,那裏,或許就要改姓蘇了。”


    長笑聲中,就如同司空摘星一如既往的來去匆匆一樣,他又消失在了溫柔的月色中,隻留下一個驚呆了的蘇明河,愣愣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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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十五,中秋月圓,桂子飄香。


    縱然有緞帶,入皇宮也不能帶武器,蘇明河隻能空著手晃晃悠悠跟在一個小太監身後朝葉孤城休息的地方走去。


    皇宮大內戒備森嚴,今夜尤其。


    蘇明河見到葉孤城的時候,他正在閉目養神。他便站在門口看著夕陽的光輝緩緩勾勒出葉孤城的輪廓,俊美之極的麵孔似乎被鍍上了一層黃金,更顯貴氣。


    蘇明河不由看得有些癡了。


    直到葉孤城突然睜開了眼睛,寒星一般的眼眸直直看向了蘇明河。


    蘇明河身體猛然一頓,但卻沒有後退,也沒有躲避葉孤城的目光。他反而又走上前一步,看著葉孤城的眼睛認真問道:“葉城主,有一個問題可以問你嗎?”


    葉孤城緩緩點了點頭。


    蘇明河微微一笑,問道:“先前你問我究竟要的是什麽。那麽你呢?你現在想要的這些,又是為了什麽呢?”


    他並沒有說出天下二字,畢竟皇宮中人多口雜,還要防止隔牆有耳,可是想必葉孤城能夠理解他的意思。


    葉孤城看著他,沉默了片刻,突然舉起了手裏一直握著的劍。他的目光從蘇明河身上轉到了劍上,淡淡說道:“你可懂劍?”


    這個問題,早在他們初見的時候,葉孤城便已經問過他。那時蘇明河的回答是不懂,現在他似乎已經懂得比那時候要多一些了,但卻仍是老老實實搖了搖頭。


    葉孤城並沒有看他,隻是繼續說道:“一柄劍,隻有出鞘,才能成為一柄好劍。”他的目光留戀地從他的劍上麵滑過,看向了蘇明河,漠然道:“你可明白?”


    蘇明河似乎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麽,但卻又說不出來,隻能懵懵懂懂地搖了搖頭,又點點頭,茫然問道:“若是無法出鞘呢?”


    葉孤城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他已經不用回答。


    隻因他本身,便是一柄已經出鞘的利劍。裝在劍鞘中的時候,沒有人能夠看到他的鋒芒,可是一旦出鞘,必定風華絕代。


    蘇明河靜靜看著他的笑容,突然覺得在這個夕陽無限好的時候,似乎再說什麽都是多餘。可是他沒有辦法像一個女人一樣,依偎在葉孤城的身邊,陪他度過最後的時光,甚至也沒有辦法試圖撒撒嬌,或者用眼淚來阻止他和西門吹雪間的一場決鬥。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月亮,已經緩緩升上了天空。


    中秋,月圓。


    葉孤城在月色下站了起來,他的白衣仿佛被鍍上了一層銀紗,更加冰寒得讓人無法靠近。蘇明河還站在門口,可是葉孤城已經不再看他。


    他從他麵前緩緩走了過去。


    “葉城主!”蘇明河突然對著他的背影大聲喚道,在安靜肅穆的皇宮中,這一聲呼喚顯得突兀而響亮。


    葉孤城停下了腳步,卻並沒有轉過身來。


    “我聽說……”那一聲呼喚仿佛也用盡了蘇明河的全部勇氣,他又變得有些猶豫起來,徘徊在嘴邊的話卻怎麽都無法出口。


    時間一分一秒緩緩流逝著,葉孤城並沒有催他,隻是安靜地站在那裏,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蘇明河猶豫了很久,終於又積攢了足夠的勇氣繼續說道:“我聽說,你將飛仙島留給了我。”他頓了頓,又繼續說道:“那天你問我究竟想要什麽,我現在告訴你。”


    他的目光變得無畏而熱情堅決,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說道:“我已經算是死過一次,不,兩次的人了,所以我應該再無畏懼,再不受那些束縛才是。可笑我竟然一直陷入其中,前怕狼後怕虎,其實那些又有什麽值得害怕和擔心的。真正讓我害怕和擔心的事,即使我擔心了害怕了,它還是一樣會發生。”他說到這裏自己笑了起來,這段繞口令一般的話讓他有些懊惱,但卻仍然繼續說了下去:“所以葉城主,你不需要將飛仙島留給我,我要的不是那個,而是你。”


    就好像他要的不是蘋果而是梨一般,蘇明河沒有半點語氣起伏地將這番話淡淡說到了最後,越是到後來,語氣越是平靜。緊張,擔憂,顧忌……在這決戰之夜,仿佛都被他拋到了腦後。


    他幾步上前,伸手握住了葉孤城的手,有幾分興奮地說道:“葉城主,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也好,隻能流浪天涯也好。我願意總是陪著你,就好像你之前告訴我的一樣,可以陪你去任何地方。”


    葉孤城靜靜看著他,就好像這不是表白,隻是很普通的一場分別,在太陽升起的時候,他們又會再見。可是他仍然緩緩反握住了蘇明河的手,雖然沒有表情變化,但是隔了很久,就到蘇明河以為他根本沒有聽到自己這番話時,輕輕應道:“好。”


    xxx這裏是尾聲的分割線xxx


    月正當空,星羅棋布。


    太極殿上,葉孤城和西門吹雪遙遙相對。


    這已經和蘇明河所知道的小說內容差了很遠,所以他也並不知道葉孤城究竟要怎樣謀取那個皇位。


    他隻是靜靜站在太極殿的一角,司空摘星正雙手抱胸,難得一言不發地站在他身旁。再遠一點的地方,花滿樓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麵朝著西門吹雪的方向。陸小鳳的胡子早已又長了出來,還有一些陌生的江湖中人,他們都各自靜靜地站在殿頂一角,等著當今江湖最傑出的兩大劍客必定名垂千古的一戰。


    蘇明河卻覺得渾身無比輕鬆,從來沒有過的輕鬆。


    月光靜靜灑落,西門吹雪和葉孤城中間的一個人,或許再也無法看到明天升起的朝陽。可是那又有什麽關係,在這裏的每一個人,他們在每天入睡前,都無法知道自己能否再看見明早的太陽。


    黎明前有段最黑暗的時光,可那也同時是離光明最近的時光。


    葉孤城轉頭看向了蘇明河,唇角微揚,對他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然後他伸手握住了他的劍,緩緩拔了出來。


    此刻晨光未明,月正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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