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天家父子。


    就好比他和尹元鴻。


    殊途同歸。


    他早就知道尹信南下這一路裏,對一個江湖女子動了心。人家受了傷,便帶人家修養在東南的老宅裏,後來不管不顧地背人家求醫問藥,他聽了都覺得一片情深。尹信跟他皇爺爺說得動聽,說這女子俠肝義膽,在清查東南財稅的時候給了他不少助力,合該算是立了大功,封個三品誥命絕不為過。


    真情是掩蓋不住的,藏在語氣和眉眼裏,叫人一看就知道有種曖昧不清的情緒。都是男人,尹信心裏的算盤還瞞得過尹濟海?誥命是什麽?是給這姑娘添了出身,方便他以後提嫁娶。


    老實說,他並不擔心尹信瞧上哪個美人,想要納進東宮來。他怕的是尹信動了真心,因為有了真心就有了牽掛和軟肋,是以後做事的累贅。


    特別是像尹信現在這樣,平時心腸跟他一樣硬,手段跟他一樣毒辣,卻唯獨留了一段柔腸,給一個特殊的人。一旦哪天這個人出了事,尹信要麽跟著瘋了,要麽跟著廢了。


    他沒有見過林禮這孩子,但遲早要見的。他故意拖著不提,就是看尹信什麽時候能主動把事情交代了。他知道尹信的性子,事情不周全之前絕不提。這個女子,他越早提,就說明愛的越直白,興許來得快去的也快,納進來也就納進來。他越晚提,越是叫人琢磨不透,說明愛得深了,有些亂了方寸,怎麽打算都不周全,於是就不提。


    尹信將他父王長達三個月的「按兵不動」的想法猜了個七七八八,但是也閉口不言。這對父子有趣就有趣在這裏——相互都知道對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就是打啞謎,等著對方先敗下陣來。


    尹濟海一句「你那林淑人」,算是徹底開誠布公。尹信倒也隻意外了一瞬,接著竟含了一分笑意看著他的父王,一切心意盡在不言之中。


    尹濟海嘆了口氣,道:「你動了真心了?」


    「父王以為呢?」


    尹信哪裏是在問,這還了得?尹濟海沉默了片刻,最後道:「明日,迎淑人回京受封的人馬,應當要到了吧?」


    尹信點了點頭。


    「你想將她安置在哪兒?」


    「東宮。」


    尹濟海上下打量他一眼,苦笑一聲,道:「你要曉得你還未正式行過冊封禮,分宮也還沒有定好。你現在在的東宮,還是你父王的。」


    「那兒臣便請父王答應兒臣的請求。」尹信毫不退讓,眼底亮了亮,那是種純粹的光,「阿禮是兒臣心上人。」


    「……」這句話一下讓尹濟海噎住了,他想說大業在前你不該沉溺這樣的兒女私情,但卻欲言又止。他本可以將一切都籌劃進去,包括自己兒子的七情六慾,可現在還不到時候。


    他輕輕搖了搖頭,道:「也罷。」


    「讓底下人將西邊的鬆芸館收拾一下,不能真住到你宮裏去,像什麽話。」他拂袖前扔下這一句。


    尹信滿意了,俯身行了禮:「兒臣謝過父王。」


    *


    林禮是一個人上京的。當初汪吟吟本想一同前來,隻是念著老爹的囑託,最後決定先將江漫雪送回孤鴻山去,讓她老爹的心放回肚子裏去,再找上京來好好看看熱鬧。


    江漫雪敲著桌,欲言又止,汪吟吟還是怕她跑了。


    「阿禮,你說你,確實是天生的好命。」在林禮上京之前,汪吟吟拉著她的手這樣說。她撅了小嘴,滿心不樂意又要與自己的姐妹暫時分離,「若是放在之前,你就是公主的榮華。如今享個淑人之榮,倒是虧了。」


    林禮瞞誰都沒法瞞汪吟吟,因此在早前汪吟吟問起碎月簪的時候,就將身世的原委都告訴了她。


    「言大人看來很得聖心嘛,這樣的封賞都邀得到——」汪吟吟俏皮地眨了眨眼,意有所指,「希望我屆時上京的時候,不要聽到點什麽別的消息才好。」


    「天南海北的,不知道你扯什麽。」她打了她一下,「你趕路的速度,要能趕得上你胡扯的速度,我倒不擔心了。」


    「怎麽,你是信不過穿雲門教出來的腳上功夫?」汪吟吟瞪了她一眼,「這車馬笨重,若真的較真起來,我能比你先到京城呢。」


    「還是小心為上。」林禮無奈地敲了敲她,拜別師伯師叔與方老,上了輦去。


    天家儀仗接人,自然是奢華隆重的。林禮雖說決定跟去,麵上從容淡定,心裏卻是七上八下的——貴人是不輕易露麵的。那穿金厚重的簾將外頭遮的嚴嚴實實,連同林禮的心也被一併沉沉攏住了。她抬頭望轎頂,是琺瑯抹開的精緻雕畫,叢生的花朵,栩栩如生。


    她能認出最盛的那朵是牡丹,明明隻是畫,卻嬌貴生動的似乎下一瞬就要滴下露來。粉嫩鎏金的夢幻將她整個人罩在裏麵,她身上的鬆風白雪竟然顯得如此輕薄易碎。


    「淑人,這是牡色芳菲轎。通常隻有宮裏最得寵的娘娘才能坐上一回呢。這回遣了來接您,可真是上上榮寵,頭一份兒。」一併來迎她的,還有宮裏一個掌事女官,這麽對她說。


    她垂了頭謝過,不多說一句,怕說錯什麽,空遭恥笑。


    轎子裏隻是她一人,她再環視一周,還是那樣的錦繡,還是那樣的攝人心魄,似乎就要陷進去了。她忍不住顫了一下,緊接著是一陣沒來由的頭暈。京城,皇宮,離她最遠又最近的字眼兒,她的前緣和今生竟都與這兩個詞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此生算是繞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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