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還是你們穿雲最清心君子,這樣的事情牽扯不進去。」尹信看了,忍不住對林禮說。


    「江湖中人血氣方剛,受不了言語帶刺。讓你見笑了。」林禮看著,額角青筋跳了跳。她想一想,嘆了口氣又道,「穿雲能置身事外,全得益於汪吟吟此刻看顧驚濤那廝去了——否則也要吵起來。」


    她說話的空當,有一把玄羅刀已經「鏘」的出鞘,九鼎各色利器怎能服輸?連帶著南虞的鐵扇也蓄勢待發——


    林禮見形勢不對,皺一皺眉,趕緊上前:「吵歸吵,諸位切莫動手去!」


    眼前人上下打量一眼她,狠狠道:「穿雲門也要多管閑事?」


    「倘若他時,也便罷了,還算切磋功夫。隻是如今邪魔之事才是心腹大患,長老們在議事,弟子們緘默等著便好,沒來由的這麽一鬧,豈非不識大體?」林禮半分不讓,話語間竟帶了幾分威嚴,「更何況,涅槃會受先靈照拂。涅槃之道當頭,各位如此胡來,真是一點兒都不怕得罪?」


    隻聽那人罵了句娘,玄羅刀點了點地,趾高氣昂斥道:「少拿這些道理壓人,誰技高一籌,誰才是大爺!」


    「邪你娘的魔,眼前這筆帳先算!」有人開了雪白的玄羅刀刃,要先叫林禮看看什麽叫道理。


    林禮一怔,心有些寒。她迅速半提裁雲,銀光晃過對手的眼睛。岑舉舟手中判官筆亦提到胸前——混戰在即,上官儀快步而來,雙手向下一壓,真氣外散,便有不知哪裏來的一陣風拂過眾人臉龐,清了清眾人的腦子。


    林禮立刻肅然起敬,她聽黎星若說過她的母親久居病榻,此番親眼相見,上官夫人是極柔弱,卻儀態大方,不怒自威。


    眾人立刻意識到失禮,紛紛抱拳道「上官夫人」。上官儀丹唇輕啟,三言兩語便將這些閑話堵了回去,最後道天色漸晚,明日還有比試,島上備了宵夜,請諸君坐下聊。


    方才還劍拔弩張的幾座山門,片刻便安分下來,依著上官夫人的意思四散去。


    上官儀有叫人如沐春風的本事,說話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好。黎星若的眉眼有七分像她,想來這身閨秀般的氣度也是承了母親。鎖鑰閣當真都是人才。


    林禮無奈地與尹信對了一眼,也便散了出去。別家弟子此去習練場,而這二位偏生向著人少的鑾鈴亭方向走,一麵走,尹信一麵道:


    「方才那件事與穿雲無關,為什麽發聲呢?還有被汙衊的風險。」


    林禮點了點頭,是與穿雲門無關,不挨她的事。倘若她還是孤鴻山裏一心隻顧自己習武的那個小女孩兒,她說不定就置身事外看熱鬧了。但她這一路來見了太多身不由己,太多道貌岸然,太多人間疾苦。她從小受到的教育告訴她要一以貫之一個「俠」字,所以她在落霞關出手,在舒秀湖上豁上性命也要與薛逸纏鬥。如今邪魔重燃之事火燒眉毛,自己的同輩卻為旁的事大打出手,辱沒了劍也辱沒了道,人心不齊,她看著難受。


    「我看著難受。」她轉向尹信,看著他的眼睛問,「言屹,有些事不發聲便能明哲保身,可明哲保身顧全不了大義。你是願意看著『俠』這個字被活生生地糟蹋,還是在旁邊冷眼旁觀?」


    汙衊,誤解,從來如此,前有齊清狂,也就不怕以後了。


    霽日至今,日子過得太好了,倘若武道與俠義不能警醒這些與她同年的江湖中人,那麽又如何能讓她相信再來一回霽日,能有當日五門齊心的盛況?


    林禮的身高到尹信的肩頭,他要低頭看她。他見到的,夏夜的月光甚是明朗,濯濯清漣泛在她的臉上,眉頭微蹙,很是堅決。時有流雲拂過月麵,她的臉便隨之陰下去,卻掩不了目光裏的灼灼。


    他明白她失望了,就連他也從這群分明該有赤子之心的江湖弟子身上看到了構陷、懷疑、戾氣。


    他有一瞬在懷疑,自己少時一心嚮往的江湖是不是一個徹底的謊言,連帶著對「俠」這個原本颯遝流星字眼也產生了懷疑。


    有人處,莫非都如此逃不開算計?


    他看著她決絕的神色明白過來,有人處有江湖,卻不都如眼前人一般肝膽冰雪、心思熾熱。


    就算他們不謂俠,她謂,便足矣。


    「我覺得,」他笑一下,「你做得對。」


    他的笑很溫柔,襯上那對桃花眼,任何時候都是風流的。此刻有夏花,有明月,合起來正是花前月下,合該適合談情說愛的。但這雙眼睛的主人知道她的心意,桃花眼的光暈裏不是風花雪月,而是一種有士大夫般沉重的、不退縮的肯定。


    她不自覺地斂了氣,他們彼此都知道對方是赤誠之心。她麵對江湖,他麵對政事,都是赤子之心。


    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


    有彼此,不孤。


    「我說過的,不怕避諱,你那把重劍叫『浮屠』這個名字,並不辱沒,也算不得什麽自傲自大。」尹信輕聲道,「若是能求自己,自己便是浮屠。」


    其實在他心裏,哪捨得讓林禮一味求自己?如果她願意,他可以做她的浮屠。


    隻是他很清楚,她心氣甚高,她怎麽可能讓別人來做她的浮屠?


    兩個人隻剩一點兒距離,就這麽相互看著。月色太好了,映得她臉龐很美。他情不自禁地抬了手,想去探她的手腕——先前他握著了,滿手的繭子磨得他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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