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三。


    重慶。


    這是一座山城,當南京風雨飄搖,她責無旁貸地被選中,在苦難與光榮中凝聚著整個民族的希望,不屈不饒。


    這也是一個霧都,每逢深秋時節,一到黃昏,整個城市便會被籠罩在濃重的霧氣當中。


    從前,總有人埋怨這‘蒙’‘蒙’的天氣讓視線受阻,也‘陰’鬱了心情,可到了如今,卻幾乎所有人都在盼望著霧季能再久一些,更久一些,好讓他們在夜裏,能睡得更安穩一些。


    “馬上就到夏天了,過不了多久,大概鬼子的空襲又要開始了,防空‘洞’的情況怎麽樣?能確保所有孩子都進去嗎?”市郊的遺族學校內,亦笙看著‘操’場上孩子們奔跑嬉戲的樣子,輕輕一歎,想身旁的校長問道。


    這裏的孩子,都是沒有父母的孤兒,他們的父親為國捐軀,他們的家園一夕破碎,他們本該擁有一片幹淨的藍空無憂成長,而她如今卻隻能為他們勉力維持,這樣一個灰霧‘蒙’‘蒙’的天幕。


    她可以做的事太少,隻能讓人按著哪一份份陣亡名單去找尋,可是依然,能找到隻是少數。


    國破山河,顛沛流離。


    “夫人放心,我們已經在提前做著準備了。”那校長一麵伴著亦笙走下了台階,一麵開口道。


    “經費還夠嗎?亦笙又問。


    尚有剩餘,再加上夫人前些天讓人送過來的支票,足夠了。”


    說話間,他們已經走道了‘操’場上,‘操’場上的孩子們見到了亦笙,紛紛叫著“媽媽媽媽”歡快的奔跑了過來。


    亦笙心底一暖,蹲下身子溫柔微笑,挨個問道:“這些天在學校有沒有聽老師的話?都學了些什麽呀?”


    “老師教我背了嶽飛的《滿江紅》……”


    “我今天早上上了算學課……”


    ……


    還是們唧唧喳喳的說了起來,而一個年紀稍微大一點的男孩子一臉渴切的看著她——


    “媽媽媽媽,新來的老師教我們唱了一首歌,我們唱給你聽好不好?”


    她微微含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好呀。”


    於是孩子們清亮的歌聲便響了起來——


    “燕子啊,你來自北方,燕子啊,你來自北方,你知道哪一些村莊遭了苦難,哪一些城鎮變成屠場?


    燕子啊,你來自北方,燕子啊,你來自北方,你知道誰是我們痛恨的敵人,誰為了祖國英勇陣亡?


    燕子啊,你來自北方,燕子啊,你來自北方,你知道有一天我要回到家鄉,誰是我寶劍下的豺狼?”


    孩子們都還太小,並不能完全體會出這歌曲當中蘊藏著的深厚感情,而她卻在這童稚的歌聲中,禁不住,熱淚盈眶。


    出了學校的大‘門’,警衛小孫,替她拉開了車‘門’。


    她隔著車窗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有陽光,一方晴好。


    柔熙的陽光暖暖的灑在她身上,是不是,也能給千山萬水之外的他,送上同樣的溫暖?


    她沒有回英國,可是分類卻仍然無可避免。


    盡管她那樣想隨他一道,卻更明白,自己一介‘女’流,天長日久的隨軍奔走,縱酒是不合適的。


    況且,在重慶,她也有自己的責任。


    所以在那些此起彼伏的轟炸當中,在病榻之間,她始終陪伴在馮夫人身邊,盡一個兒媳、一個‘女’兒最大的本分。


    所以她竭力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發表演說安穩民心,親上前線鼓舞士氣,爭取國際援助,開設遺族學校和孤兒院,興辦紡織廠,將可以找得到的華中軍家眷聚集起來,靠生產支援抗戰的同時,也安定著前方戰士的心。


    她在為他牢牢的守著這個家,讓他可以毫無牽掛的效命沙場。


    她一直記得那一天,她不管不顧的非要強留下來,她以為會生氣的。


    可是他最終卻隻是笑了一笑,帶點兒無奈帶點兒縱容,伸手將她擁到了懷裏,“那就留下來罷,看你丈夫是怎麽把小鬼子趕出去的。”


    她緊緊的依偎在他懷中,聲音微哽,“我一直在看。”


    是的,她一直在看。


    看時光在鐵與火中煎熬,看歲月在血與淚中流逝,看血‘肉’之軀築成壕塹,有死無退,看忠魂義魄九域飛揚,萬眾一心。


    在轟隆隆的炮火聲中,千百個日夜被翻過,一九三九、一九四零一九四一……直至如今。


    有光亮開始穿透人們眼底的絕望,大家都開始奔走相告——小鬼子的氣數,就要盡了!


    她在這些聲音當中,開始等待他的歸期,開始放縱自己去思念遠在英國的‘女’兒,開始在心底描繪出一幅幅美好的畫麵,有他,有她,還有她。


    忽然,一聲尖銳的防空警報聲劃破了這晴空萬裏,也打斷了她的思緒。


    前排的小孫和司機俱是麵‘色’一變,“夫人,回公館路還很遠,恐怕來不及了,我們得立刻找個防空‘洞’避一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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