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中有水灑了出來,周檀漫不經心地問:「知州如何?」


    何元愷拊掌大笑:「我不過是一介草民,甚至是吳渀從勾欄瓦舍裏挖出來的戲子,小周大人覺得,我也能做知州嗎?」


    「我並不怕告訴你,我從汴都啟程來到鄀州的那一日,這鄀州,就必定是我的掌中之物,就算沒有你,沒有相寧侯府,也是一樣。」那杯茶被喝盡了,周檀把玩著手中的天青雨瓷,淡淡地道,「吳渀死後,鄀州城隻我一人,知州誰來做,自然是我說了算。」


    何元愷的麵色在聽見「相寧侯府」的一剎那就變了,他驚疑不定地聽著周檀繼續道:「侯爺知道吳渀愛聽曲,便把你安排到了勾欄瓦舍當中去,你也不負他的期望,走到了如今,知州之位唾手可得,你……難道覺得自己做不得嗎?」


    何元愷盯著他的臉,重複了一遍:「相寧侯?」


    「吳大夫人大宴那一日,我就瞧見了你腰側的鐵牌,」周檀回憶道,「展翅鷹飛,翱翔萬裏,何先生一介文人,都能得了軍中這塊鐵牌,若早生十年,必能隨蕭將軍建功立業,成一代儒生。」


    何元愷從石桌之前站了起來,有些失態地問:「你怎麽知道的?」


    周檀平靜地回答:「我也有一塊。」


    他抬起頭來,幽深眼底終於見了一分笑影兒:「侯爺對我的考驗可夠了?鄀州城移交那日,還請先生帶我前去拜會。」


    何元愷迅速收拾好了麵色,點了點頭,臨行之前多問了一句:「倘若……我不曾相助,小周大人打算怎麽辦?」


    「王舉遷手下,自有我多年之前安排進去的人,」周檀回答,「其實我也沒有想過侯爺會派人來助我,何先生回去,也可以轉告侯爺一句,鄀州是我老師最後的心病,我既來到西境,必使此地萬象更新。」


    寒暄兩句之後,何元愷起身告辭,天色也徹底沉了下來,曲悠在園中轉了兩圈,若有所思。


    有侍女為二人提來了一盞燈籠,周檀接過,隨口問道:「夫人在想什麽?」


    曲悠便道:「在我窗前尋個空處,此地,確實很適合植杏花。」


    *


    王舉遷剛到吳府正堂之前時,便聽見了內裏一聲清脆的碎裂聲響。


    他那三十年來溫婉哀愁的妹妹,正用他從不曾聽過的、歇斯底裏的聲音吼了一句:「你怎能如此待我?」


    門口原本圍著的侍衛想要進去報信,被他眼神一懾,頓時再不敢動——這位王將軍的目光此時太過可怕,眾人毫不懷疑,倘若誰敢此時進去,必定會被他斬殺於當場。


    吳渀的聲音從房中傳來,雖然有些慌亂,但絲毫沒有退步的意思:「你究竟是從哪裏聽來的這些胡言亂語,我已經對你說過,不要相信……」


    他還沒有說完,王怡然便尖聲打斷:「柳葉跟了我十年,若非你心虛,怎會騙我說她早已病死?諾兒死後,我身邊的侍婢被換了一個遍,我從前還不曾生疑,如今想來,真是我太蠢!你與那小賤人早有勾連,甚至害死我兒,虧我還傷心愧疚,特意許她去給你做通房,我呸……若不是人證物證俱在,我從不曾做過此想……」


    王舉遷的額頭「突突」直跳,他耐著性子在門口多聽了幾句不堪入耳的話,說到後來吳渀居然當著她的麵認下了那些事:「女子一生相夫教子便已足夠,你夫君自有謀劃,你這樣鬧有什麽意思?小心我找個由頭說你瘋魔,關到柴房中去,你哥哥倒是疼你,但多年來鄀州城內的利益打斷骨頭連著筋,你以為,他會為了你不顧自身的榮華富貴嗎?」


    隨後房中傳來巴掌響聲,王怡然痛呼了一聲。


    吳渀居然就此動了手!


    王舉遷茫然地想著,這便是他為妹妹尋的好歸宿,他盡心幫扶的人。


    他再聽不下去,一腳踹開了門,吳渀一愣,像是看見鬼一般,聲音都結巴了起來:「舅、舅兄……」


    王怡然從一側撲到了王舉遷腳下,撕心裂肺地痛哭起來,兄妹二人雖然都已近中年,但王舉遷絲毫不以為意地起身將妹妹抱了起來,就像是很久之前二人父母死後相依為命時一般:「妹子,別哭了,哥帶你回去。」


    他一句話都沒有多說,轉身朝外走去,吳渀在他身後跌跌撞撞地追了過來:「舅兄聽我解釋……」


    王舉遷回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有如寒霜利刃,吳渀頓時便打了個哆嗦,王舉遷踹開了腳邊方才被二人打碎的茶盞,大步朝府外走去,吳府中無人敢攔他,不過片刻,兩人便消失在了吳渀視野當中。


    吳渀嚇得差點在門框處跌倒,恰好此時何元愷匆匆從前門跑入,吳渀像是見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刻抓住了這位自被他從戲班子中救出來後、忠心耿耿了十多年的師爺的手:「小何、小何,那王怡然已知當年事,王舉遷那邊……怕是瞞不住了。」


    何元愷微微詫異,迅速問道:「大人打算怎麽辦?」


    「哈,王舉遷真以為,我、我堂堂知州,會任由他拿捏?」吳渀扶著他的胳膊,從地麵上爬了起來,分明六神無主,卻還是勉力鎮定,翻來覆去地說,「早在……那日,我便猜到日後可能會有這樣的一天,自然會留後手!他若是……若是識相些,不過一個女人罷了,怎麽值得棄了多年來的榮華富貴?」


    「再說,就算他有心向新來的那個周檀表忠心,可畢竟與我合作多年,那人會信他?況且他自己也不中用,無妨、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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