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在山間迴響,一遍又一遍。我不相信他聽不到。


    可是他沒有停下來。


    嘎吱嘎吱,他在繼續朝前走,越走越快。


    他走,我追。


    一步又一步,好幾次,我摔在雪地裏。


    太冷了,太疼了,可是我不在乎,隻要能追到他!


    終於,就要追上他了!


    「吳成槿!你等等!」我呼喊著。


    可是他跑了起來。


    「你……你為什麽要逃?」我問。


    沒有回應。


    但是他一定在逃,我一旦靠近,他就跑得飛快。我要是慢下腳步,反而還能看到他的身影。我不能追得那麽急……


    他順著雪中小徑,走向了明亮的方向。又一次,我聽到了喧譁、熱鬧的絲竹之樂。


    眼前的一切讓我驚呆了——


    我實在不知道,原來在雪山山巔,竟然有著這麽繁華的小鎮,而且,還在開廟會!


    數不盡的燈籠掛在小道兩邊,鱗次櫛比的店鋪和路邊攤,數不清的行人。還在下雪,可是鎮裏的人一點都不冷,他們為了盛典有專門打扮,穿著古色古香的服飾,撐著油紙傘,提著燈籠,頭上戴著麵具。


    我看見我的阿槿走進城門,在人群中穿梭,白色的衣袂鼓動著。他似乎跟周圍的人很熟,不少人跟他打招呼,就連坐在轎子裏的婦人也伸出頭來朝他笑。


    太好了,他不僅活著,還過得很好。可是,他為什麽要逃呢?他已經不認識我了嗎?


    我跟著他,進了芙蓉樓。


    濃烈的薰香撲鼻而來,服飾艷麗的女性簇擁而來,喊著「吳先生」、「吳先生來了」!


    他熟練地踏入二樓,撥開珠簾,坐在角落。美女將他的外衫脫下,掛在一邊。她們為他倒酒,手指碰到了他的。他喝了一口,看向窗外。


    我的心髒在陣陣緊縮,不對,這一定不是我的阿槿。


    我的阿槿從來不去這種地方,我的阿槿從來都不會忽視我,我的阿槿……


    可是,她們確實叫他,吳先生……


    我實在是忍不住,朝他跑去,我必須問清楚,他到底是不是我的阿槿!


    「小姐,不可以隨便來這裏……」


    「是吳先生邀請您來的嗎?」


    「你、你誰啊!」


    我朝他走去。


    他站起來,隻是淡漠地瞥了我一眼。


    開窗,從窗戶翻了出去,一氣嗬成。


    我撐著窗戶往外麵看,他的身影早已湮沒在人海之中。


    我在這個陌生的小鎮找他。


    在小巷裏瘋跑,問沿路的人,站在高高的地方眺望,根本找不到。


    我開始懷疑,或許,我剛剛看到的他,隻是我的幻覺。或許,我看到的根本就是一個陌生人,他不認識我,當然討厭被我追逐。


    剛才,他那無比淡漠的眼神令我心驚,那裏麵似乎早已凍結了千年,毫無生氣。他根本就不認識我。


    是我瘋了吧。事實上,從阿槿離開我的第60天開始,我終於可以出門了。每次遇到身材、髮型抑或是聲音和他類似的身影,我都會瘋狂追逐,把別人嚇得半死。


    我坐在台階上,看著舞的隊伍從我麵前經過。身穿棉襖的小朋友們提著燈籠,歡天喜地地在人群裏飛奔。


    熱鬧的人群散了之後,又開始下雪了,鵝毛大雪。


    我晃著麻木的腿,看著凍得通紅、時不時刺痛的手指,想著,果然還是找個地方住一晚,明天下山比較好。


    就在那不經意的剎那,我看向幾百扇窗戶之中的那麽一扇,我找到了他——


    他撐著下頜,愜意地坐在窗邊喝酒,望著不斷飄落的潔白雪花。


    原來,他就在我對麵的那家餐館裏,森木餐館。


    我摸進森木餐館,這一次,我坐在離他遠遠的位置,偷偷摸摸地看他。


    他不是獨自一人,他和朋友一起,喝酒、玩牌、開玩笑。


    他確實是吳成槿。當他思考的時候,他會習慣性地摸耳垂;當他得意的時候,會揚眉;當他喝酒的時候,會用手指鬆鬆地托著杯子上端;當他有小心思的時候,會不經意地歪頭,左耳長長的耳墜微微晃動。


    大概,半夜十二點,雪停了,外麵開始放孔明燈。


    他側頭專注地望著外麵,臉側時不時閃過暈黃的光影。


    他笑了起來,哪怕看不見,我也知道,他淡色的眸子一定在發光。


    ——這裏,不就是他期待的樂園嗎?


    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我不知道。有太多、太多我不知道的地方。


    我隻知道,他在樂園過得很開心。


    就算沒有我,他也過得很開心。


    他為什麽不願意見我,為什麽要逃呢?


    因為,我打攪到他了吧。


    哪怕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總是一廂情願地愛著他,從未真正了解過他,從未真正進入過他的內心世界。


    也罷,這樣就好了。


    我繃緊的神經總算放鬆了。


    這麽久、這麽久,都快斷掉的神經總算鬆懈了。


    我感覺很累、很累、非常累。


    那些喧譁的聲音變成了安眠曲。


    我睡著了。


    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阿槿走在木槿花的海洋之中。


    他憂鬱地凝望著我,臉上的皮膚龜裂、掉落,從左邊額頭開始。掉落的皮膚化為花瓣,零落成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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