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李拾風誤會了,他的三師妹從來都不是有勇無謀之輩,盛昭緹的心思,和尋常姑娘一樣敏感而纖細。


    隻是……


    隻是盛昭緹沒有父母,沒有親人,師父仙逝,師兄暴亡。傷她至深的應龍,根本沒有資格做她的夫君。


    天高地迥,南北無邊,雲秦這麽大,生靈何其多,堂堂「驚龍狂骨」盛昭緹,卻隻有李拾風這一根牽繫。


    她除了原諒他之外,還能怎麽做?


    但是盛昭緹錯估了自己的強大,她以為自己足夠寬容,足夠豁達,足夠沒心沒肺,足夠無堅不摧。


    當日在炎虎關的北門戰場,冥冥中的因果再次連結,盛昭緹與應龍在萬丈高空中激鬥,激戰數個晝夜難分勝負,反倒是空間障壁經不住他們的煉炁撕扯,誤打誤撞地撕出了一道空間裂縫。


    兩人皆被空間亂流所卷裹,幾道亂式雷劈中了盛昭緹,陰差陽錯地解開了李拾風給她設下的記憶障壁。


    重創了盛昭緹的,是她終於想起來的事實:


    ——她有過一個孩子。


    她懷胎不足十月,早產生下的男孩。


    而她最信任的二哥,最依賴的李拾風,抹去了這個事實。


    .


    .


    盛昭緹抬起臉來,看向空中的雲雀,她眼尾的兩道血淚早已幹涸,像是繪在臉頰上的讖紋。


    盛昭緹張了張口,語氣是迷茫的:


    「我該恨誰?」


    李拾風其人,是大奸大惡之輩嗎?


    不。李拾風是世上對她最好的人,是世上最好的二哥,他陪著盛昭緹守在這座小小的要塞裏,度過了多少個春夏秋冬,度過了多少磨難蹉跎。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盛昭緹恍惚地想:


    他要這樣害我?他為什麽要和應龍串通,加害於我?


    我該恨誰?我能恨誰?我不知道恨誰。


    看,我的命運,就是如此……


    ……令人發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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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此同時,炎虎關方麵。


    百裏臨城瞳孔一縮,心肺劇痛,陡地嗆出一口血來。


    小白蛇綿綿「哇」了一聲,蹦蹦跳跳的:「喔!你吐血了!你是不是要死了?」


    百裏臨城:「……」


    ——你這一副要過年的口氣是怎麽回事?


    但百裏臨城胸腔劇痛,嗓子裏腥甜逆湧,壓根說不出話來。綿綿愈加好奇,歪著頭打量他的臉色:「唔,你爹娘要死了。」


    百裏臨城:「……」


    百裏臨城麵無表情地擦了一把嘴,這女人真是好煩:「我沒有爹娘。」


    「沒爹娘你怎麽來的,沒見過也不代表沒有嘛。」綿綿嘟嘴道,「你這個症狀,是龍族特有的『血悲』,一般是至親之人將死,你就會感覺到心痛、惶恐、巨悲……還會吐血,就像你這樣。」


    百裏臨城莫名其妙,我頭上又沒犄角,我可不是龍族……


    ……嗒。


    百裏臨城瞳孔驟然一縮,少年將軍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惶恐和悲傷,決堤的眼淚洶湧而出,燙得他手指都不由得蜷縮了起來。


    綿綿哎了一聲去拿手絹:「我娘死的時候,我也跟你差不多,也是又吐血又掉眼淚的,不用覺得在我麵前丟臉啦。」


    父母?


    百裏臨城心有恍惚,這個詞對他來說陌生無比,他怎麽會有父母呢?


    可是百裏臨城的眼淚還在淌,腥甜的血漫溢出他嘴角,涎下一道烈烈的紅。


    「……老龍都說『血悲』,是還清父母恩了。」


    .


    .


    百裏臨城轉過頭來,恍惚地看著綿綿:「我父母是誰?」


    「?」小白蛇一臉莫名其妙的,把他嘴角擦幹淨,「給你長命鎖的人啊,我還以為你知道呢。」


    「……」百裏臨城一臉空白,「什麽?」


    「我之前不是要偷你的長命鎖嗎,」綿綿解釋道,「這塊長命鎖上有銀海冰蛟的龍氣,可稀罕的寶貝呢。但是你不給我,我就放棄了嘛,後來跟著你久了,就發現你的煉炁和長命鎖上寄存的氣息,是一脈相承的。」


    「你是說,」百裏臨城艱難道,「……這來自於我的父母?」


    不對,不對……亂了,全亂了。


    這塊長命鎖可是盛將軍所贈,怎麽會是我的父母?


    「你說盛昭緹?哇我可怕她了,她身上的龍氣太嚇人了,感覺隨時都要被殺掉。」綿綿心有餘悸地拍著胸口,突然想到了什麽,湊近了百裏臨城,豎瞳睜得又大又亮,「誒你別說,你和盛昭緹確實有些像……哇嗚!」


    百裏臨城猝地推開了她,霍地站了站起身來,綿綿被他推了個屁股蹲,在床榻上滾了一遭,怒氣沖沖地朝他扔枕頭:「你幹嘛推人家!我要生氣了!」


    百裏臨城徑直走向房門,綿綿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發瘋:「喂,死木頭,你現在的傷不可以亂動……」


    吱呀!


    百裏臨城猝地拉開了房門,綿綿被外邊的天光刺得眯縫起了眼睛:


    真是的,臭男人!


    誒?


    綿綿一愣。


    百裏臨城也是一愣,驚在了原地:


    「……李先生?」


    ——他的房門門口,站著李拾風。


    李拾風披著墨鴉大氅,身形清臒瘦弱,臉上也是掩不住的憔悴病容。「昭王」周朝辭確實是老了,暮去朝來,烏飛兔走,李拾風微垂的眼尾下是藏不住的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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