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瀟辭仿佛被九歌捅了個窟窿,十分窒息,萬分想死:「……」


    白瀟辭胸膛起伏了一輪,艱難地憋出了一句:「……雲雀姑娘。」


    雲雀咬著手指看向他,等待白無常大俠發話。


    白瀟辭艱難道:「……別咬手指,很不衛生。」


    雲雀:「……」


    雲雀瞪眼:「我就不。」


    .


    .


    歷盡了一籮筐一言難盡的破事之後,薄燐一行人總算抵達了漕道的盡頭,海月委託的地點,塞北第一關——


    煌煌城樓拔地而起、高插青冥,萬幅軍旌同向招展、齊聲颯颯,氣勢雄渾地翻湧成一片烈烈的火海。綿綿長城仿佛巨龍露筋裸骨的遺骸,將連天的草色、生腥的狂風、垂涎的野獸一併隔絕開去。


    雲秦塞北邊境,各路商道交匯中樞,炎虎關。


    第57章 、說第五十四:第二日?少時多情


    「就快到炎虎關了, 」薄燐眯縫著淺金色的瞳仁,像頭犯了春困的狼, 「你剛折回來, 又要走?」


    白瀟辭立在樓船的桅杆之上,雪白的袍袖翻卷在浩蕩不息的江風裏,整個人像是新硎而出的冰雪, 筆直地指向高闊的穹蒼。


    薄燐吊兒郎當地往橫杆上一坐,纏在腕上的黑色布條隨風飄蕩飛舞。眼前江流浩大寬闊, 朗朗敞開筆直的一線;兩岸青山漫漫無邊, 一聲鷹唳劃向渺渺的藍天。


    ——他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麽相安無事過了。


    明明小時候也是這樣,師兄弟落在高大筆直的雪鬆之上, 天地間安靜得隻有雪和風的低語。少年們渾身纏卷著方才練功時還未散去的煉炁,仿佛兩道襲月的彗星;他們的腳下是煙火人家, 眼睛裏是千千疊的山川, 萬萬裏的雲海。


    薄燐還記得當時自己問的話:「辭兒,以後想做什麽?」


    小白瀟辭昂首挺胸道:「自然是做天下第一刀!」


    白瀟辭也記得當時師哥的反應,薄燐蹲在針葉上笑,眉眼皆是新月似的彎:「好, 哥給你守山門。沒飯吃記得回來,讓百靈給你做。」


    白瀟辭當時還是個一點就著的二踢腳脾氣, 總覺得這刁民在內涵朕, 一刀毫不客氣地戳了過去:「我才不會沒飯吃!」


    薄燐反手以他的刀鞘為撐, 輕飄飄地翻身躍起,順著寒風盪得老遠, 留下一地放肆的狂笑。


    「師哥, 」白瀟辭心底念道, 「……師哥。」


    ——哥。


    光陰更迭,物是人非。


    雪老城的一場雪下得無休無止,白茫茫的大地真幹淨。


    他們之間橫陳著薄遠洲和明百靈的屍首,就算有說一千道一萬的「不由我」,也不可能再回到少年時的親密無間。


    白瀟辭突然道:「薄燐。」


    薄燐「哎」了一聲:「聽著呢。」


    「……我花了七年時間,去信你口中的『天』,是一切的幕後主使。」


    ——甚至不惜加入淩霄閣,在雲秦這張巨大的人際網裏抽絲剝繭,去尋找「天」的蛛絲馬跡,去證明……去證明他師哥是對的,他師哥不是欺師滅祖的玩意。


    白瀟辭側過臉來,塞北熔熔的烈陽打在他清峻的眉宇間,居然像是被撣落碎雪的白梅,有了幾分煙火氣的顏色。


    薄燐抬頭上看,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哀樂:


    「我知道你一輩子也接受不了,我竟然會提刀砍師父。你該恨我一輩子,我也該被你追著砍一輩子。」


    白瀟辭沒說話,江風闖進樓船的懷抱,多桅白帆紛紛鼓漲而起。


    「辭兒,」薄燐道,「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很羨慕你?」


    「……」白瀟辭震驚地看了過來,「?!!」


    薄燐扔了個花生過去:「帥哥,表情管理,注意一下你的高冷人設。」


    白瀟辭張了張口,整理了一下語言:「……你騙我。」


    薄燐又砸了個花生過去——這回倒是被白瀟辭接住了,薄燐張口罵道:「屁,你有爹疼,老子沒有,光這一條爺就氣得撓床板了。」


    白瀟辭怒道:「你有明百靈!」


    薄燐把手裏端著的一碟花生全甩了過去:「小白眼狼,你百靈姐不疼你嗎!」


    白瀟辭:「……」


    白瀟辭想起百靈給自己縫的冬衣,默默地咬牙咽了回去:「……」


    ——不一樣!百靈給你縫的冬衣有花紋,還有內兜!


    「我早就猜到了你和師父是親父子,師父怕我多想,逼你改口的。」薄燐笑道,「我當時混球一個,總覺得師父偏袒他親兒子,揮刀你一百下我就要一百五十下,——哎當時把我氣的,幾天沒睡好覺,心說有親爹了不起嗎?還真了不起,我就沒有,我做夢都羨慕。」


    白瀟辭愣了一下,他以為薄燐是天生的好肚量,凡事都無所謂,笑一笑什麽都能翻篇兒。


    ……原來薄燐也會因為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膈應麽?


    「……我沒爹,我就沒見過我爹。」薄燐低頭撩了一下散亂的額發,「我娘就是個窯姐兒,我和我妹,你見過的,狐麗——調/戲過你的那個紅衣姑娘,本來都要成為床上的玩意兒。我娘估計覺得做人總得瀟灑一回,冰天雪地裏卷著我倆跑路,結果被窯/子的僕役當街打死了。」


    白瀟辭張了張口,終究是什麽也沒說。


    薄燐不需要同情。


    「我呢?」薄燐笑了一下,「我當時在哭,——你敢信?我就看著他們把我娘打死了,還隻會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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