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近,俯身去看我的畫卷,那是一汪平靜的湖水,跟我心目中的不同,那是一種古色古香的水綠色,一眼泉從中間噴出,沒有真實情景中的爆發力,卻溫柔大方的拱起一根柔和的水柱。我吃驚的張開嘴,這樣的創造力我不知道源於何處,可那的確是一種聖境,柔美而溫和。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雅子抬頭看到我,笑了笑,放下筆,開始整理我的水墨,顏料,我看見我的酒渦又清晰的呈現眼前了。


    我說:“這是你想像出來的麽?”


    我一邊給墨盒蓋上蓋子一邊說:“我不喜歡藍色,太冷了!”


    我更加不解:“可你的窗簾被套,還有好多東西都是藍色的呀!”


    “可是藍色很美呀,美到淒涼。它讓我感到被包圍起來的安全。”我抬頭笑了,我發現我的酒渦更淺了。


    我的畫已經幹了,於是我很小心的疊起來放入畫夾,我也匆匆收拾了東西,一起離開。雖然我對雅子的話非常不解,但年輕人的心情會很快因某種東西而改變的,很快我們就進入了毫無顧及的瘋鬧狀態。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雅子家的院子裏。


    但就在那個寧靜的下午,卻發生了一件日後讓我們想起來就毛骨悚然的事。


    那天中午,就在雅子的父親帶著保鏢在黃浦江畔巡查時,柳伯父翻身躍到旁邊一堆木箱後麵,但還是被一顆劃破了左手。


    這樣的襲擊來得太意外了,似乎除了等死,這位平日裏呼風喚雨的大人物別無選擇。就在他掏出那把經久不用的的準備孤注一擲時,很意外的,他聽見背後一聲響,雖然他是一個久經沙場的**湖,仍忍不住頭頂嗡的一聲,但那隨之而來的卻從身邊劃過去擊中敵人的心口。立刻的,又有兩個人倒下了。


    他似乎猛然間接受到一股力量,飛快的扣動扳機,不到三分鍾對方唯一的幸存者就縱身躍入江水中,再也沒露頭。柳伯父終於鬆了口氣,垂下手,他的手一片紅,大概是受傷過多加上先前精神過渡緊張的緣故,他突然一個踉蹌,於是先前救他的人就一個箭步衝上來,扶了他一把。柳伯父這才有機會看到這個天降的救星。那不過是一個高大的年輕人,大約二十出頭的年紀,頭發有點長有點亂,但臉部線條十分分明,是個長相英俊的小夥子。他穿一件白色浸滿汗漬的棉布短衫,領口處唯一的扣子早就掉了,一條黑色褲子卷起來,還有一雙手工縫製的黑布鞋。一看便是碼頭搬運工的典型打扮。


    “你的手法不錯!”柳伯父伸手拍了拍他,於是就染紅了他的衣服。


    年輕人笑笑,笑容有些生硬,確切的說有點像哭,他說:“我送你去醫院吧!”就伸手要來扶伯父。


    “哎!”伯父很大氣的揮了揮手,隨意坐到旁邊的大木箱上,說:“不用,這點小傷,沒事的!”


    年輕人還想說什麽,卻聽見一陣匆忙的腳步聲,他一陣緊張,剛要舉手,柳伯父卻按下他的手:“別緊張,自己人!”


    年輕人還是不敢放鬆警惕,手指放在扳機處,備戰,準備隨時發槍,但伯父說的沒錯,來的的確是自己人,是他趁亂去討救兵的秘書。遠遠的那些穿著開禁褂的保鏢就踏著敵人呼嘯而來,那個戴金絲眼鏡的秘書滿頭大汗的奔過來,很恭敬的問:“老板,你的傷要不要緊?要去醫院嗎?”他就是那種務實的人,從不說客套的廢話。


    “多虧了這個年輕人,”柳伯父抬頭看看年輕人說:“我沒事!”


    劉秘書迅速的找出手帕給他裹住傷口,柳伯父就站起來說:“我要去一趟李醫生那裏,你先帶這個年輕人到我那裏等一等。”說著就往碼頭外走,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很莊重的叮囑:“千萬不要跟夫人和雅子提起今天的事。”


    劉秘書急忙答道:“我知道該怎麽做!”


    伯父點頭,這才放心去了李大夫的診所。


    其實由於伯母身體一直不好,李大夫就經常在柳家出入,他雖在黃浦開著一家很大的診所,但主要的收入還是源於做柳家的私人醫生。


    伯父雖說挨了一下,但慶幸的隻是從表麵劃過,隻出了點血,並沒有傷筋動骨。李醫生很麻利的給他消毒,縫合傷口,紮繃帶,最後開了些消炎止痛,活血通淤的進口西藥。


    無須囑咐,伯父就出了診所,因為還有要緊的事等著他去處理,而李大夫自然知道到了柳家,無論是誰問及伯父的傷都隻說是擦傷,這也是他之所以能在柳家站穩腳跟的重要原因之一。


    當柳伯父匆匆趕回家時已接近下午四點,他剛進門伯母就迎了出來,握住他的手急急的問:“天茂,你跌傷了?怎麽這麽不小心?李大夫怎麽說?要不要緊?”她的眉收的很緊,看起來更柔弱了。


    柳伯父握住她的手,很寵溺的說:“沒事的,就是蹭破了點皮!”


    “這麽大的人了,還那麽不小心!”伯母歎了口氣,很無奈的說。


    “別擔心了,上去歇著吧!這兩天你身體又不好。”伯父笑了,很幸福的表情洋溢在臉上,一直蕩漾到心底。


    伯母還是不放心,於是伯父說:“別擔心,我自己會小心的,隻不過這兩天太累了才一時失足,上去吧,我還有事要跟劉秘書談。”


    伯母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劉秘書,又跟伯父囑咐了一句:“別太累,注意自個兒的身子!”才轉身上樓。


    柳伯父看著我一步步上樓,直到伯母進了房間,聽到關門聲他才轉身,笑容馬上被肅穆取代。


    劉秘書會意的側身讓出去書房的路,柳伯父就走過去,劉秘書跟進去順手把門帶上,但還是留了一條小小的縫隙。


    那年輕人正安靜的坐在伯父書桌對麵的沙發上,見伯父進來,馬上起身,好像剛從一種思索中被打斷。


    伯父故作生氣的責備:“哎,年輕人不用拘束,坐下!”


    雖然他最後的兩個字延用了一貫命令的口吻,但那很懂分寸的年輕人隻是笑了一下,依舊站在那裏。


    伯父似乎很滿意,他問他的姓名,來曆和家人,年輕人輕笑了一下,很憨的笑了一下,依舊有點像哭,但就是這個笑容成為了以後我生命中最珍貴的收藏,直到現在還那麽明朗。


    年輕人叫安少陽,二十三歲,父母早亡,很小的時候就開始獨自流浪,並且隻是在碼頭上做做搬運工,雖然不在任何幫會,但為了生存的需要還是練了不錯的身手,也因為看慣了街麵上的風風雨雨,讓他在第一次就這樣大膽,他沒有親人也沒有家人,一直和幾個工友一起住在黃浦江附近的一個弄堂裏。


    他說著自己的身世,卻仿佛在講述別人的故事,那麽平靜,那麽和氣,最後他說:“今天的事我隻是一時情急,救人心切,才打死那麽多人的,算起來還是沒幹好事!”然後重重歎了口氣。


    柳伯父很有興致的聽他講,這時候急忙伸手製止他:“不,年輕人,你不該這麽想,在黃浦這個地界上本來就是弱肉強食,你有本事又敢作敢為,如果跟著我,前途自然無可限量。”


    “柳老板你有錢有勢,手下精英自然不少,我這種無大誌的無名小卒哪敢高攀。”


    “哼!”柳伯父重重一拍桌子,:“那些飯桶,今天要不是你,隻怕我也沒命坐在這兒了。”


    說到這兒他轉向劉秘書,劉秘書一陣緊張,不由得微微低下了頭,不敢正視他的眼睛,並且額上開始泌汗,他自然明白這飯桶他也有份。


    “劉秘書,你馬上去調查一下碼頭上那些人是誰的手下,我倒要看看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公然跟我姓柳的作對!”


    “是,我這就去。”劉秘書急忙點頭,想要退出去,柳伯父又喊住他:“你打發人把自己人抬回來,讓他們家人領回去,每家給一百塊,讓他們辦事。”


    “我明白。”這次雖然是老板吩咐完了,可他還是沒敢立刻退出去,生怕柳伯父還有別的事吩咐,直到柳伯父又看了他一眼說:“還不快去!”


    劉秘書馬上應了一聲:“是,我馬上去辦。”就轉身出去,竟急的失了規矩,忘記把門帶上了,一直走到大廳門口才抖著手從懷裏掏出手帕拭了拭汗水,就匆匆往外走。


    我跟雅子剛回來,還因為路上的一個笑話圍著那輛老爺車追逐,乍一見劉秘書出來嚇了一跳。雅子馬上意識到我的父親竟已經回來了,我們瞬間安靜下來,劉秘書匆匆走了過來,很恭敬的向雅子問好,然後就一溜煙的衝出去了。


    雅子重重吐了口氣,又衝我吐了吐舌頭,我攤手做無奈狀,我邀我上去坐坐,我說:“下次吧!”


    “恩!”我笑笑,我父親在家的時候我是從來不會勉強留我的,而我總因為怯場而不太習慣麵對他的父親。


    於是我一直看著我上車,向我揮揮手,約好第二天再見麵還不願意進去,直到車開走了,我才轉身跑進去。


    而在柳伯父的書房裏,當柳伯父支走他的秘書再回頭時,發現安少陽正盯著朝向花園、可以直視大門口的那扇窗子往外看,然後他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就正好看見自己的乖女兒正在“胡鬧”。


    他沒來得及生氣,而是看向安少陽的臉,他依舊沒注意到柳伯父在看他。


    於是伯父故意重重歎了口氣,安少陽猛然轉過頭,柳伯父這才看了他一眼,又回頭看看花園,似乎很無奈的說:“這兩個丫頭,太不像話了!”


    安少陽這才發現自己前一刻的失態,微微低了一下頭不知如何是好。


    伯父哈哈笑了兩聲說:“雅子這丫頭,從小叫我慣壞了,一點規矩也沒有,讓你看笑話了。”


    “沒有。”安少陽急忙說,卻不知該如何繼續下去。


    柳伯父笑了,“不說我們了,對於我的邀請,不知少陽你是否願意賞臉?”他順手點燃了一根香煙。


    “不,柳老板言重了,”安少陽說,“我隻不過不想卷進爭鬥中,隻想過一點平靜的生活。”


    “哈——”伯父說:“我當是為什麽呢,你放心,我不過是欣賞你的為人和膽識,想留你在身邊做事也比較安心,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是不會讓你插手的。”說罷,他吸了口煙,又悠閑的吐了個煙圈,靜靜等待安少陽的答複。


    安少陽皺了皺眉似乎還有些為難。


    柳伯父接著說:“說白了就是為了圖安心,我想讓你做我的私人保鏢,如果你不願意跟我,我也可以讓劉秘書給你安排一份寫字樓的工作,你明天就可以上班。”


    “不,辦公室的工作我是幹不了的,”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安少陽一頓,抬頭從那扇忘了關的門中望去,看見一個學生裝,梳兩個辮子的女孩子噌噌的上樓了。


    “唉!”柳伯父看著女兒的背影歎了口氣:“雅子也太不懂事了,明知道這世道不太平,還整天一個人往外跑。”


    安少陽看著他似乎動搖了,良久他咬咬下唇,一狠心說:“既然柳老板這麽看得起我,我就謝謝您的盛情了,我一定會保證您的安全的。”


    柳伯父很高興的站起來,拍拍他:“年輕人就應該這樣!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


    就這樣安少陽成了柳伯父的私人保鏢,雖然柳伯父給他準備了西裝、領帶和皮鞋,可他還是不習慣這樣拘謹的穿著,第一天上班他就刻意忘了打領帶,襯衫的扣子也沒扣全,甚至是提了外套出現在柳家的大門口的。


    柳伯父看了他一眼,很無奈的笑了,上了汽車;安少陽也似看透了那一笑似的,臉不自在的微微一紅,也跟著上了車子。


    他的工作很輕鬆,柳伯父會客時會讓他坐在身邊,訓話時也讓他站在身邊,不論什麽時候隻要柳伯父一回家他就可以下班了,但柳家可以隨他出入。


    我想伯父是太喜歡這個年輕人了才會給予他那麽多特權。不用避諱,甚至明感於那天安少陽對他女兒的目光不同尋常也不介懷,他甚至為了方便隨時找到他而讓他搬到自家的客房居住,隻不過安少陽很禮貌的拒絕了。


    那時侯對於柳伯父的作為我無法理解,我不明白他為什麽對一個與自己毫無關係又毫無身份地位的年輕人如此抬舉,這不應該是一個在呼風喚雨的大人物的所作所為。隨著涉世的加深我才逐漸理解了他的良苦用心。


    柳伯父曾經有過一個兒子,但他頗玩世不恭又傲慢粗魯,二十歲那年就去世於在一場和別人的遊戲中。這個兒子的去世對他的打擊並不是太嚴重,因為他還有一個很出色的女兒,當然這個女兒不可能是雅子,而是雅子的姐姐菲菲,她有膽有謀,膽色身手都毫不遜於男兒,十六歲就成為父親的得力助手,但很不幸的是這個他引以為傲的女兒——雅子的姐姐柳菲菲也“離去”了,並且永遠都不可能再回來了。現在他身邊就隻剩下一個雅子,她純真柔弱,根本幫不上他任何的忙,而且柳伯父對他僅剩的女兒也不忍心再拿來冒險了,因為他知道雅子是他妻子生活下去的唯一動力了。所以多年以來都一直是他一個人在苦苦打拚,並且掌控了相當大的勢力。可他畢竟年紀大了,苦心經營多年,他也明顯的感到力不從心了,否則那天在黃浦的戰中他也不會那麽容易就有了魚死網破的念頭。而安少陽的出現又恰恰讓他看到了希望,於是他急切的想要把這個年輕人培養成他的左右手。


    接下來的那天是周六,我和雅子約好一起去公園寫生,可下午義叔敲開了我家的門,我一臉驚訝。


    義叔很恭敬的解釋,雖然我生活在一個極其普通的家庭,因為我是雅子的好朋友,他就對我很禮貌,很恭敬。雖然我極力勸過他好幾次對我不用這樣客氣,可他依舊堅持這樣,隻因為我是柳家的朋友。雖然我覺得不自在,但還是由他去了。


    “倩倩小姐,老爺請你過去吃晚飯。”


    “柳伯父——請我?”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沒幹什麽呀!由於柳伯父的身份在作怪,我隻能有這樣的想法。


    “哦,你別緊張,”義叔笑了,“是這樣,老爺讓雅子小姐下午留在家裏,因為晚上約了人吃飯,可小姐說約了你不肯留在家裏,老爺就讓我請你一道過去。”


    我鬆了口氣問:“一定要我過去嗎?約了人我去會不會不方便呀?”


    義叔笑了:“不會的,隻是頓便飯,況且你不去雅子小姐會不高興的。”


    我提了手提帶,穿著早就換好的衣服跟著義叔出去了,上了車才想起來自己本該換套莊重點的衣服,但隨即一想,反正主角不是我,也不用怎麽講究,就不再擔心了。


    可有一點我還是想不通,因為柳伯母的身體不好,柳家的家宴一向不是很多,即便有也很少強迫雅子參加,於是我更覺得這一餐非比尋常,硬生生有些局促起來。


    我試著問義叔:“今天到底請了誰?”


    義叔抬頭看了一眼反光鏡,我看見他在鏡中笑了一下,“倩倩小姐,你不用緊張,隻是吃頓便飯,不打緊的。”


    我雖然還是不安,但也不好再問,就隻有安靜的坐著,等到了柳家就一切真相大白了。


    很快的義叔就把車停在了柳家的大門口,然後他下車給我開了車門,我很不安的穿過草坪往裏走,走到門口輕扣了一下門,開門的是柳家的女傭常媽,我有點胖,臉蛋圓圓的,開門見是我,就笑了,急忙讓我進去,並在我耳邊說了一句:“倩倩小姐你可來了,雅子小姐現在在樓上賭氣,老爺叫了幾次都不肯下來。”


    我還她一個笑,自己都覺得笑得有些生硬。繼續往裏走,穿過門廊就是客廳,沙發上坐著柳伯父,和一個很好看的年輕男人,我走過去,確切的說是疑惑的看著那個男人喊了一聲:“伯父!”


    柳伯父馬上從和那個男人的談話中回過頭來,似乎很感激的說:“倩倩來了,快坐。”說著用他夾著煙的右手指了指男人旁邊的位子。


    我沒坐,看他紮著繃帶的左手不說話。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解釋到:“隻是蹭了一下,對了,給你介紹一下,少陽,他是個不錯的年輕人。”他用依舊夾著香煙的右手指了指坐在他斜對麵的年輕人。


    我回過頭,安少陽就從沙發上站起來,笑了一下說:“我叫安少陽,是柳老板的保鏢。”


    看到他的笑容,我噗的笑出聲,那真的是我見過的最可愛的笑容了,有點傻,卻很舒服。


    我說:“你好,我叫莊倩倩。”


    這時雅子從樓下衝下來,在樓頂我就喊我。我們三個一起抬頭,她大概隻準備了一半,因為我像平時一樣高高束一個馬尾,卻隻穿著她那套寬大的淡藍色睡衣就跑下來了。


    顧不得我父親對她瞪眼睛,雅子就握住我的手說:“倩倩,對不起,我爸不讓我出去,我就隻好把你找來了。”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對麵的柳伯父就輕咳一聲,雅子轉過頭去,很小心的看我的父親。


    柳伯父壓低音調說:“女孩子家橫衝直撞,成什麽樣子!衣冠不整,沒看見家裏有客人嗎?


    雅子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斜眼看了一下安少陽,小聲說:“我怎麽知道有客人!”


    “還不快去把衣服換了!”他父親命令道。


    “哦!”雅子低頭應了一聲,就慢慢走開,走到樓梯口就往上跑,跑到半路又回頭衝我喊:“等我,我一會就下來!”


    雅子進屋了,伯父很無奈的歎了口氣,回過頭看見我們都站在那裏,就指了指沙發說:“坐,雅子這丫頭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說著又回頭看了一眼雅子走過的樓梯。


    大約過了五分鍾,雅子就換了一件帶花邊的小襯衫和一件貼身的黑色西褲下來,她很大方的走到我們麵前對安少陽笑了一下說:“不好意思,剛剛不知道有客人。”


    安少陽馬上站起來,似乎很緊張的說:“不,雅子小姐,你客氣了,是我不該貿然打擾的。”


    “我不喜歡你叫我小姐,叫我雅子好了!”雅子漫不經心的坐到我旁邊。


    安少陽沒有回答,倒是伯父開了口:“少陽,雅子說的對,你不用太客氣,盡管叫她名字就好。”


    安少陽沒有說話,隻看了雅子一眼算是默認。


    這時常媽走過來說飯菜準備好了,我們就一同去飯桌準備開飯。


    柳伯父自然坐在家長的位置,因為說是便飯,所以座位沒有什麽講究,伯母坐在伯父的右下方,雅子就緊挨著我的母親坐,我和安少陽就坐在左邊,分別對著雅子和伯母。


    雖然說伯母是第一次見安少陽,可我明顯的很喜歡安少陽。並且一遍一遍的給他夾菜,她略顯蒼白的臉上一直帶著母性慈愛的笑容。但每次我看安少陽眼中都會浮現一次靈動的讓我感到難過的光亮。


    我不明白伯母為什麽會有這樣的眼神,可我卻肯定她的笑容是發自內心的。


    雅子則像往常一樣的吃飯,不過因為我在的緣故,我卻不是很安靜,時而跟我聊兩句有關學校和繪畫方麵的事。可這一天我不是很想說話,因為伯母的眼神讓我難過,更因為我的旁邊坐著安少陽,我有點緊張,生怕一不留神說壞一個字,影響了他對我的第一印象。


    天知道我是哪根神經不對,隻不過第一次見麵就那麽在乎別人對我的第一印象。噢!在那個時代,女孩子的這種想法是隻能藏在心裏的,不,是跟本不該有的。


    那餐飯似乎吃了好久,換而言之就是我跟安少陽並肩坐了好久。他不多說話,卻很坦然,對於他的家庭、出身,他毫不避諱,伯母感歎:“你也是個苦命的孩子。”他似乎有所感觸,低頭看了一眼飯碗。


    “媽,既然你和爸都那麽喜歡安少陽,不如認他做幹兒子算了。”旁邊的雅子很興奮的說。


    伯母還沒來得及反應,倒是伯父瞪了我一眼,於是雅子重重垂下頭,伯父叱道:“你這丫頭,是越來越沒規矩了,這種事是你說怎麽樣就怎麽樣的嗎!”


    雅子低頭用筷子播弄著碗裏的飯不再說話,其實我是怕他的父親的,確切的說是畏懼而不是敬重。


    伯母笑了,夾了一片火腿肉放在雅子的碗裏說:“一頓飯你的嘴就沒閑過,也不問問少陽的意見就自作主張,沒準人家還有別的打算呢。”說著伯母抬眼看了一下安少陽。


    “別的打算”?我一緊張也立馬抬頭斜看了他一眼,他的臉色沒有半點變化,很“專注”的夾菜,可我看得出他本該放在菜桌上的目光卻時而斜過去移到雅子身上看一眼,那麽自然,那麽坦然,一種酸澀的感覺湧上我的心頭。


    我隱隱有些難過,但很快平複,畢竟我是雅子,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嘛。


    其實伯母的意思我很明白,“別的打算”,我想伯母是已經注意並默許了安少陽對雅子過多的關注了,雖然沒有好的出身,但安少陽俊朗的外表,溫順的性格和儒雅坦誠的氣質已勝出一切了。


    雖然可以深深體會到嫁一個江湖中人的痛苦,但柳伯母還是被安少陽的外表和表現出來的氣質所折服。


    從他注視雅子的眼神中我知道他對她的關切。


    從他溫和憨厚的笑容中我看出他不急功近利。


    從他坦誠,平淡的話語中,我懂得他渴望平靜、與世無爭的生活。


    ……


    其實連我自己也不明白我為什麽那麽相信安少陽能帶給雅子幸福。一直以來我都在極力勸說伯父給雅子一個平凡的丈夫,溫暖的家,因為這麽多年以來,我深知在這一行裏摸滾打爬的人的痛苦。就像我和我的丈夫,縱有千萬家財又怎樣?我愛我的丈夫,也甘心陪他過這樣的生活,但平心而論,我並不快樂,甚至可以說是極度痛苦的,身為一個弱女子,我能做的就隻是為我的丈夫擔心而已,我愛他,所以願意包容他,其實我明白,他這樣的拚命並不僅僅是為了權勢,更重要的是為了能給我一份優越的物質生活,麵對他這樣的用心,我除了默默接受之外又能說什麽呢?


    其實太多的男人都像他一樣,一味的拚搏,一心想給愛人他們心目中認定的幸福生活,卻不知道我心裏真正需要的幸福其實隻是一個溫暖的家。可這又能怪誰呢?怪就隻能怪上天讓男人和女人有了太多不同的思維方式。


    所以這些年來,雖然一直過得提心吊膽,可我從未怨過。但兩個孩子的離去卻讓我徹底寒了心,決定保護我最後的女兒,所以我一直明指暗示的勸著他,不準他讓雅子涉身於他的“事業”,菲菲的命運就是一個太大的懲罰,我也不想讓雅子過跟我一樣的生活,整天擔驚受怕。


    也許是太在乎我而不願違背我的最後的意願,也許是因為接連失去兩個孩子讓他對我抱有太多的愧疚,所以他幾乎是默許了我的要求,不但不要求雅子學習功夫,甚至那些社交方麵宴會、pa


    ty也不強製雅子參加,當然,依雅子安靜的性子,她也是絕對不會去的。


    但很意外的,竟是伯母我自己先反悔的,所以在我抬頭窺視安少陽的那一秒,伯父也愣了神,他抬頭看了伯母一眼,但馬上從那種詫異的表情中回歸現實,不無疑惑的笑了。


    所有的人,包括柳伯母自己都深深意外我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這也許就是一種所謂的命中注定吧,注定安少陽與雅子的命運會有某種剪不斷的聯係。我忍不住的抬頭看雅子,我沒事人似的吃我的晚餐,無論臉色還是目光中都沒有任何的深意。我深深的疑惑,麵對安少陽這樣出眾的男人我怎可以視而不見?尤其是在伯母毫無掩飾的暗示中。


    飯後雅子邀我去我的房間,我很高興的從書桌的抽屜裏拿出一疊照片給我看,那是一些歐洲文藝複興時期的油畫的攝影作品,甚至有我一直渴望得到的《蒙娜麗沙》,我一直是個傳奇,帶著一種神秘的麵紗,好奇心讓我一直急切的想一睹真容。但很意外的,當看到畫中那個眉毛近乎禿到不存在的胖女人時我突然失落得很,一種美夢被打破的沉重的失落感湧上心頭。


    對照片上那個陌生女人我原有的好奇感一掃而空,反倒是對於雅子,對於我的家庭又升起了一種強烈的探知渴望。


    可是我不能直白的追問,那樣會讓大家尷尬,就像那唯一一次我見到雅子流淚時的不知所措。可我又忍不住要問。


    終於我還是開了口,玩弄著手中的照片,故做輕鬆卻小心翼翼的問我:“雅子,伯母剛說安少陽有別的打算,你知道是什麽嗎?”


    “誰知道!”我抬頭偷瞄了一眼,我低頭一副事不關己的輕鬆表情,手裏依舊擺弄著那些照片。


    雖然得到的是這種根本算不得回答的回答,我的心卻輕輕放了下來,但同時又驚異於雅子的毫無感覺。十七歲的女孩子,難道真的單純到不食人間煙火的境地?難道我看不到安少陽關注的目光?難道我聽不懂我父母話中的深意?


    我沉思著注視我,忽然我無意中抬頭,我卻像做錯了事,猛地低下頭假裝觀摩手中的照片,一顆心卻跳得厲害。


    “倩倩,你今天好奇怪呀!”我聽得出那是我一貫想要損人時的語調,心裏突然緊張起來,我確實廢話太多了,難道我感覺到了什麽?我故意不抬頭,假裝閑扯的問:“剛剛那張《蒙娜麗沙》呢?”說著還煞有介事的用空出來的左手在照片中亂翻一氣。


    “噢——你有心事!”我迅速抓過我的右手,舉到我麵前。


    我一抬眼,手中握著的就是那張《蒙娜麗沙》,而雅子正壞笑的看我。


    “沒有啦!我要回家了!”我掙開我的手,跳下床來收拾東西,卻不敢再跟我對視,作為好朋友,我怕她洞穿我的心思。


    雅子也跳下床,把臉湊過來,一臉狐疑的看我;“你——”


    我能感覺到那一刻我麵頰高燒的溫度,雖然什麽也沒幹,可我卻心虛的要命,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一句話也不敢多說,隻顧埋頭收拾灑落一床的照片。


    “哦——我知道了,你——喜歡——安少陽了,對吧!”終於我趕在我搶出門之前說出了我想回避的話。


    我愣了一下,頭也不回的把照片塞進手提帶裏衝出房門。直到現在我也弄不清那一刻我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心情,懊惱,羞怯,或是喜悅?


    我衝到花園中突然聽到雅子銀鈴般的笑聲:“倩倩,我會替你保密的!”


    我回過頭,看見我正趴在二樓的窗戶前咯咯的笑,死丫頭,捉弄我!雖然我明知是自己心裏有鬼才會讓我有機可乘的,可平日裏鬥嘴,打鬧慣了,我還是心虛的喊了一句:“關心你自己吧!”


    雅子滿不在乎的笑,我卻隻有落荒而逃。


    冷靜下來之後,我不得不怨恨自己的沉不住氣,還好我逃得及時,否則一定會死的很慘!


    可是我真的因為第一次的見麵就愛上安少陽了嗎?不,那太荒謬,太可笑了!


    還好事情還沒有發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我隻要收手,一切都還來得及,我絕不能讓自己卷進柳家那一堆亂麻中,況且我明白,就算我攪進去也不會有半分意義的,因為這場戲的主角注定是雅子。


    我打開小窗子,坐在窗口,讓自己在冷靜中思考,直到深夜,最後終於下定決心隻做一個局外人。可我真能全身而退嗎?


    第二天我是被雅子從迷茫的夢境中推醒的,睜開眼,卻覺得頭腦中空蕩蕩的,整個人好像都不著地。


    我剛想欠身起來卻被雅子硬生生的按了回去,我說:“我說你昨天怎麽那麽不對勁,原來是不舒服,”說著我把手背搭在我的額頭上,“發那麽高的燒,難怪臉紅的那麽厲害,幹嘛不早說!”我皺了皺眉,我卻不太看的清我的眼神,隻覺得腦袋空空的想睡覺。


    “我沒事,你上課去吧,我休息一下就好。”我卻覺得自己的聲音怪怪的,缺乏真實感。


    “什麽沒事,我已經讓義叔去接李醫生了,一會兒就到,但願不用住院才好……”


    我想再說我沒事,卻不自覺的閉上眼,沉沉睡去,又是迷茫的夢境。


    再睜開眼已是深夜,頭腦裏似乎有了些許分量,並且全身也不再那麽輕飄飄的了,媽媽走過來,送來一碗粥,我把粥碗放在我床頭的矮桌上,扶我起身,又拿枕頭讓我靠上去,這才遞過粥碗。


    在母親扶我起來時,我問我:“雅子呢?”


    “剛剛走,李醫生來看過了,也給你打了針,開了藥,雅子一直等到你燒退了才走的。”母親很平和的說。


    “那她沒去上課?”


    “唉!”媽媽歎了口氣,盯著我:“你這樣,我說什麽也不肯走,說非看到你沒事才放心,雅子真是個好姑娘。”


    我不再問,隻是默默的喝粥,最後把空碗遞到媽媽手上,媽媽接過碗隨手放到旁邊的矮桌上,用我粗糙的雙手抓起我的右手,很無奈的說:“倩倩呀,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媽不是一直要你注意自己的身體嗎?今天突然病得這麽重,要不是雅子來,我是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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