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邊境瞧著太平,卻是雙方多年試探、博弈權衡的結果,少了自己鎮守,戰火必定重燃,光是這點,就足以讓龍椅上那位放他回去。


    「等著吧,」見陸金耷拉下一張臉,顧琮道,「應該快了。」


    「還有,下次別大早上蹲在我門口。」


    被教訓的陸金再次抬頭望天:早?這還算早嗎?


    成了親的人果然不一樣。


    左右已經起身,顧琮本就不喜被伺候,幹脆自己打了水,洗漱一通,回來時,床上的青年同樣醒了,換上錢伯事先留在臥房內的常服,反倒是他,還披著那件喜慶的大紅外衫,像個燈籠。


    「昨天那老婆子和婢女都被趕走了,」一邊換衣服一邊解釋,顧琮問,「你有什麽相熟的婢女嗎?我可以幫忙贖回來。」


    席冶搖搖頭。


    小號一心想要復仇,自不會與人深交。


    顧琮微怔:「朋友呢?」


    席冶亦搖頭。


    若非在京城、乃至整個燕朝無牽無掛,小號也不會孤注一擲投向敵營。


    「那便隨我去桑幹城,」甚少安慰過誰,顧琮憋了半響,才擠出一句話,「在那裏,沒有人認識你,是個可以重新開始的地方。」


    掌心有溫涼的觸感劃過:「很遠嗎?」


    顧琮誠實:「很遠,像是到了天邊一樣。」


    字跡停了。


    就在顧琮以為對方是懼怕未知仍想留在京城時,那細軟的指腹又動起來,一筆一劃,無比認真,似是極苦惱:


    【可我不會騎馬。】


    行軍哪來的轎子呢。


    作者有話說:


    1101:裝,可勁兒裝,總有你翻車的時候。


    (真的會有哈哈哈)


    第89章


    不會騎馬, 這的確是件麻煩事。


    四四方方的燕京城,根本沒有適合跑馬的地方,長時間趕路,更非踏青出遊般兒戲, 臨時抱佛腳便能應付。


    但顧琮還是一口包攬:「我來想辦法。」


    語速飛快, 半點沒給對麵人反悔的機會。


    頓了頓,他又道:「若你不介意, 飯後隨我去一趟祠堂。」


    昨日成親終究是喜事, 搬靈位上堂,難免要惹來非議, 也像在強調將軍府功績,顧琮本想在臨行前,獨自去祭拜一番, 可想起青年昨夜提及祖父時的笑,這到嘴邊的話, 忽然就轉了個彎兒。


    席冶當然不會拒絕。


    將軍府占地雖大,卻很少能見到小廝婢女走動, 總叫人覺得有些冷清, 顧琮又換了身平日最常穿的玄衣,整個人明顯更威嚴肅穆。


    前幾個世界, 除了自己受傷時, 席冶幾乎沒見過對方這般冷硬的模樣,難免新奇了些,明裏暗裏,盯了許久。


    顧琮自是有感覺, 一開始還以為是衣服哪裏穿錯, 不動聲色調整了幾下, 才發現對方隻是單純地在看自己,被抓包也不心虛,反而彎彎眼睛,笑盈盈地望回來。


    都說老天在奪走什麽時,會在另一方麵給出補償,比如目盲之人,聽力往往更加敏銳,青年雖不能說話,一雙眼睛卻格外傳神,向來不知害羞為何物的顧將軍,頭一遭體會到了耳根發燙的窘迫。


    不自在清清喉嚨,他第n次給席冶夾了一筷子菜:「吃飯。」


    最開始平平整整的白瓷碟,已然堆起了個食物造就的小山尖,哪怕失去前幾世的記憶,他依舊精準避開了席冶討厭的菜色。


    1101不由感慨:「這就是刻在骨子裏的本能嗎?」


    相伴三世,總歸還是留下了些記憶以外的痕跡。


    【而且,現在的你簡直乖得不像你。】


    「是嗎?」慢條斯理挑了片堆在最上麵的筍尖嚐過,席冶又喝了口熬得軟爛的米粥,「他以前就是這麽看我的。」


    直勾勾,柔軟又炙熱。


    難得有機會能把某人用過的招數還回去,他樂此不疲,半點沒勉強。


    隻能看著早飯犯饞的1101又被塞了口狗糧。


    習慣所致,顧琮吃飯的速度很快,偏特意等到席冶飽了才撂筷,漱過口,兩人去了祠堂,昨晚的藥膏很有效,席冶的腳好了大半,麵對一排排刻著顧家先祖姓名的牌位,席冶沉下眉眼,認認真真地敬了三炷香。


    單論靈魂的年歲,或許他這個本尊才要被稱為老祖宗,可無論如何,小號受將軍府庇佑是事實,這些人亦是顧琮的長輩。


    更何況,席府是以罪臣之名被抄家,莫說牌位,連偷偷燒紙都可能被告發,要了小號的命。


    能光明正大祭拜與父母相熟的故人,於曾經的小號而言,已是可望不可及的幸事。


    敏銳察覺到對方情緒的變化,與席冶並肩跪在一排軟墊上的顧琮,下意識地,碰了碰對方的手安撫。


    等比自己體溫更低的觸感傳回大腦,他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麽,但還沒來得及將彼此間過近的距離拉開,青年便反過來,用力握住了他的手,仿佛要從中汲取什麽能量似的,抓得緊緊的。


    正因如此,顧琮忽然意識到,對方的手,也並不是完全像他之前感受到的那般細嫩,一些平日裏容易被忽略的角落,同樣有薄薄的繭。


    於是他放棄了掙紮,直到青年主動將自己鬆開。


    【練琴練字時留下的,早年亦做過粗活,】無甚在意地,席冶解釋,「用樓裏的藥水泡軟了,再撕掉,或者用刀刮,長出層新皮,就成了現在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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