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助理在守著。”他指的是韓靈芝。


    韓靈芝我是知道的,有她在也好,這個世界上除了她,怕是沒有人能對夏景軒這麽長情了吧,雖然她口口聲聲說她釋然了,但我心裏明白,所有的釋然都是一個緩慢的過程,不是我說我釋然了,立馬就釋然了,畢竟她對他那麽多年的感情擺在那,所以當他需要她的時候,她一定首當其衝排在頭一位。


    所有的等待都是一件磨人耐心的事情,而此刻我有種置身於水深火熱的感覺,煎熬大概說的便是這種心情。


    時間如同漏沙從指縫裏悄悄的流走,也從他們生命裏慢慢的流走,我擔心這微妙的時間不給人留有喘息的機會,便無情的將他們中的某一位就那麽帶走了,連留給我說話的機會也沒有。


    時間的難捱,除了是客觀性的時間真的很長,另一方麵是因為人們的胡思亂想,通常這個時候,胡思亂想總是能占據人的大部分思維,那些不好的預感會在此刻得到空前的幻想加放大,這就是人們常說的自己嚇唬自己。


    然而,我心裏的感應卻又不是那麽回事,我這不是自己嚇唬自己,他們都是活生生的在我麵前直麵倒地的,這本身就夠嚇人了,不需要自己再嚇唬自己。


    夏家的人和季家的人幾乎是同一時間抵達到了醫院。


    回廊的盡頭,領頭的兩個老人一前一後,身後雖然隻跟著幾號人,但老遠傳輸過來的氣勢尤為逼人。


    夏老太爺還不知道顧裏的事情,但我想以林安的性子,她大概是告訴了夏老太爺我就是蘇晴的事實。


    最先走近的便是夏老太爺了,他的風衣裁剪合體,盡管他的年紀蒼老,微微駝背,但渾身散發出來的傲氣十分的逼人。


    我想,那樣強大的氣場絕不是通過一朝一夕一蹴而就練出來的,而是曆經歲月滄桑,曆經生死磨難,曆經人世百態,看破紅塵沉澱出來的。


    他的眸子冷戾的刮過我的臉龐,目光落在韓生的臉上,韓生身段站的筆直,頭微微垂著,他不敢直視夏老太爺,他身上的威懾力,就連韓學長也會感到敬畏。


    “裏麵什麽情況?”夏老太爺的淡定風雲,。


    他隻問裏麵是什麽情況,他沒有表現出熱切的關心,也沒有表現出淩亂的擔憂,他隻簡單的問了一句,就像是醫生路過病人的房間,正好碰上病人的護士,隨口問了那麽一句。


    “還沒傳來消息。”韓生的頭一直微垂著,我看不清推薦臉上的表情,卻能從他顫抖的聲音裏感知到了他的懼意。


    “你是外孫媳婦?”我的身後響起一抹慈祥和藹的聲音。


    我下意識的判斷,這是個極為好相處的老人,行川哥哥身上的隨和特質是像他的。


    我回頭,一眼看過去。


    縱使年華老去,眼前的老人也不輸氣宇軒昂。


    他的眼睛炯炯有神,看著我的目光十分的柔和。看樣子,他十分滿意他的外孫媳婦。


    “外公。”我臉上有著淡淡的微笑,禮貌性的對眼前的老人打招呼。


    季老太爺走近,笑起來的時候十分的慈祥。


    “好孩子,你受苦了。”他說。


    季老爺是我受苦了,他為什麽會這麽說?


    “行川跟我說了你們的故事,我們祖孫倆推心置腹談了許久,你是個好孩子,我的寶貝孫兒最是放不下你。可憐我那孫兒,都是被這個老東西害的!”他的話鋒一轉,矛頭轉向夏老太爺,“若不是當初他阻止行川父親母親,讓那麽小的孩子從小就沒了父親母親,他也不會因為疏於照顧,從小就落下病根,這都怪他。”


    “什麽你的孫兒?那是你的孫兒嗎?我的孫子跟你們季家半點關係也沒有,你給我滾,一輩子我都不想看到你。”


    夏老太爺做了一個不符合身份的舉動,遠遠的對季老爺啐了一口痰。


    季老爺越過我,麵紅耳赤的舉起手中的拐杖就要打過去,被突然跑過來的韓生及時製止了住。


    季老爺氣的聲音都在顫抖:“你這頭老倔驢,我若不是看在我外孫的麵子上,我非跟你拚了不可。”


    “我是老倔驢,你是什麽,老強牛?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斤兩,還要跟我拚?”夏老太爺沒有示弱。


    明明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老一輩,偏偏此刻的行為幼稚的像個乳臭未幹的孩童一般,令人覺得好氣又好笑。


    同樣有著歲月沉澱的兩位老人,秉性和氣場卻又完全不同,很難想象他們年少的時候竟然也曾是一對情同手足的兄弟,隻不過因為陰差陽錯的誤會,糾葛至今。


    其實他們都不年輕了,白發蒼蒼,紅顏遲暮,即使渾身散發出來的貴族氣場,仍舊掩蓋不了歲月無情的事實。就是這樣黃土都埋到脖頸處的兩位老人,誰也不願意退讓,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四目交匯處有無數個刀光劍影在他們之間來回波動,其實比起仇恨了一輩子的人來說,愛其實很難。


    你縱使有通天的本領,兩家人也不會在一夜之間,和好如初,如同年少的時候一起下下棋,一起征戰沙場,那是不可能的。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一個緩慢的過程,包括化解仇恨,化解誤會……隻是我更加心疼和惋惜他們,他們如此的蒼老,擺在他們眼前的日子距離墳墓其實很近,近到往前一步就掉入了墓穴裏,睡了一覺就再也不會醒過來……如此微妙而短少的時間,他們卻還要用來置氣,用來誤會,用來怨恨,其實真得很令人感到痛心。


    眼下兩家老人之間的氣氛劍拔弩張,他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仿佛周圍的世界都是靜止的,隻有他們兩個人。


    手術室的大門依然是緊閉著的,我低頭看下時間,已經淩晨四點,這意味著他進手術室的時間已經過去了整整八個小時。


    八個小時,是什麽概念?


    八個小時,他在生死一線掙紮了八個小時,艱苦卓絕的掙紮了八個小時,仍然沒有清醒過來,這隻能意味著他距離死亡越來越近,距離生的希望越來越渺茫。所有的手術時間都是與病情病理成正比的,手術的複雜性、多變性,風險性,決定了手術的成敗率,而時間就是衡量一台手術是否能夠正真成功的,最直觀的一個衡量標準。


    “這個物歸原主。”我從口袋裏將那枚有著歲月沉澱的懷表遞了過去。


    這塊繡有蘭花紋路的懷表行川在去拜訪他的外祖父回來以後,就交到了我的手術,他說讓我循著個好的機會交給他的爺爺,其實他這麽做是有一定道理的。


    這塊懷表原本就是我發現的,另一方麵我是蘇晴的事實,是遲早要被夏老太爺發現的,夏老太爺本身就討厭蘇晴,如此一來若是這塊懷表經過我的手親自交到他的手上,夏老天爺可能會看在懷表主人的麵子上,而改變對我的看法。


    行川哥哥在我身上花下的心思可謂是用心良苦,處處都做到位了。


    物歸原主,歸的物品,還的是當初懷表主人的情誼。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困難是可以阻擋一顆愛人的心的,也包括時間。


    雖然我之前有說過,這個世界上沒有一成不變的事情,也包括感情。其實我那樣說的有些極端,畢竟這個世界上還存在極少數的一部分人,他們的感情可以做到始終如一,至死不渝,這就是真愛。


    夏老太爺在見到舊物,目光變得柔和,眼底微微閃爍著淚光,他的手在顫抖,臉上寫滿了憂傷。其實我感到十分的震驚,因為我覺得那樣的憂傷不應該出現在他的臉上,這完全與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場不符。這大概是睹物思人的另一種境界了。


    其實不止是夏老太爺的目光變的柔和,就連季老太爺的目光同樣變的柔和,似乎這一件故人的舊物勾起了他們之間無數個美好的畫麵,時間帶走了他們之間的情誼,帶走了他們之間的年華,卻帶不走他們之間共有的回憶。


    回憶在此刻看來,其實是件多麽美好的事情,它可以觸及人的靈魂,在神思回往的間隙,看透人世百態,看透滾滾紅塵,其實人活到最後不過是一賠黃土,風一吹,就沒有了。


    “這是蘭亭的東西,你哪來的?”夏老太爺疑惑的看著我。


    “您看看這個。”我沒直接回答他,而是將包裏的那幾張叫蘭亭女子的老照片給遞了過去。


    畫麵很美好,青澀年華裏最美的光景,少女穿著學生服,跪坐在小橋溪水旁,光著的小腳丫全部浸透的溪水裏。她臉上有著明豔燦爛的笑容,帶著一股穿透力,可以穿越時空,照亮眼前兩位老人晦暗的心。


    “是蘭亭,沒錯。這是我給她拍的照。”這是季老太爺的聲音,他的個子比夏太爺要矮一些,伸長脖子去看畫麵上的人物目光柔的像是要掐出水似得生動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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