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過軍營又去到葉府與葉洵商議此事後,等再回到顧府的時候,天色已漸漸明朗。


    披著滿身的露珠回到顧府,段恒毅了無睡意。


    之前在帳中他問柏衍,一旦卓陽國大舉進犯邊城,朝中必會派將前往坐鎮,而與賑災無異之處便在於,若為皇子前往有安撫民心之意,亦能鼓舞邊關將士。


    畢竟,去歲那一場戰事,初始之時,於邊關一帶的百姓而言,無異於屠殺。而將士們對雲帆國士兵雖恨之入骨,但其若大舉進犯,邊關將士恐將不敵。


    若有了皇子坐鎮軍中,將士們心中便如吃了一顆定心丸,畢竟有皇子在,朝中便會不斷馳援糧草與兵力。


    否則,一旦吃敗,便是隨時可丟棄的城池……


    “屆時,我會向陛下請命親自率兵前往孤墨。”閔柏衍鏗鏘有力的話語猶在耳邊回響。


    “若幾位殿下亦請命前往呢?”


    “我、我曾追隨大將軍麾下,對邊關一帶頗為熟悉,對戰事部署亦略知一二,是為最佳人選。”


    那會兒,說這話的閔柏衍看向自己時眼中帶著歉疚,更多的仍是堅毅。


    “再,朝中若有人直指殿下率軍助陣有貪功意圖謀儲君之位,殿下又如何?”


    “讓他們去說好了!大不了,大不了等平了戰事我自請去封地!”


    “總之,這件事老六既然已經與司徒雷達成契約,戰事避免不了,我總不能任那些無辜百姓慘死刀下。”


    “恒毅……那樣的場景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到現在我都記得那些人肉燒焦的味道,我也記得失去雙親庇護的嬰孩啼哭的聲音,更記得將士們以身戍邊的決心。”


    “甚為大耀皇子,身為大耀兒郎,守衛百姓是我的職責,柏衍義不容辭。”


    那雙向來似是盛著笑意的桃花眼中滿是堅定不移,段恒毅仿佛看見了昔日的自己。


    “若朝中下旨按兵不動,你又當如何?”


    坐在窗下對著展露明朗的天光,段恒毅低語出這句在帳中時他便問了閔柏衍的話語。


    “又當如何……隻能抗旨不尊了,若能護住邊關不破、護住百姓不遭屠戮,柏衍以身犯死亦不足懼。”


    是啊,不過是一死罷了,又能如何?


    大丈夫立世,當有所為,有所不為。


    若能已一身之死,擋住城關不破、百姓免於身死之殤、骨肉分離之苦,又有何妨?


    且他相信,這是數萬萬邊關將士的心中所想。


    但他所懼怕的,從來都不是敵人堅韌的鐵蹄和鋒利的刀刃,而是身後自己人的暗箭……


    “恒毅亦會自請命前往,助殿下一臂之力!”


    最後,他是這般回答柏衍的。


    或許這一役結束後,一切都將塵埃落定。


    他非貪生怕死之輩,隻恐辜負心愛之人的滿腔愛意和眷戀。


    盼著,盼在一切發生後亦能回到金陵,擁抱他的婉兒姑娘……


    伴著清脆的鳥兒鳴叫,躍出海麵的朝陽普灑在大地上。


    照得鑾殿的琉璃瓦頂金碧輝煌,照得葉尖的滾動露珠晶瑩剔透,照得村莊的嫋嫋炊煙生機無限,照得林間的清泉汩汩活潑生動,照得未眠人那張臉上多了幾分生氣。


    新的一天,新的開始。


    有人為此心中滿是希望,有人為此心中滿是惆悵,有人為此心中滿是擔憂,更有人為此心中滿是驚恐。


    自李宏源等人入了天牢大獄後,從最初還頗為沉得住氣胸有成竹的二殿下閔柏淳,到了今日已經有些歇斯底裏。


    書房裏外都是門窗大敞著,吹散了一地的宣紙,就連窗台桌上擺放的花草都已經落下不少露珠,可見這門窗足足開了一夜。


    披頭散發滿身酒氣的閔柏淳癱坐在花梨木椅中,大敞的衣襟上有酒漿幹涸的痕跡,那張宿醉的臉上隻能看到沉沉的暮氣。


    在他身側的地上跪了幾人,鴉雀無聲更令這場麵有幾分壓抑。


    “已經足足三日,還是探不進去消息嗎?”嘶啞低沉的聲音從閔柏淳口中響起。


    “回殿下,別說是咱們的人,現在羈押李大人的監牢比城牆還要牢固,別說是探消息的人,就是一隻蒼蠅隻怕都飛不進去……”


    “本王聽說,徹查李大人一事,是父皇命顧清臨所為,此事可為真?”


    “……這……殿下,屬下所查,這兩日諸位大人在禦書房議事,並不見顧清臨出現。但以他手段,此事十有八九是他所為。”


    “畢竟轟動一時,斬落足足數百人頭的略賣人一案就是顧清臨所經手督辦,他……”


    聽到“斬落數百人頭”時,閔柏淳灰白的麵色霎時間變得蒼白,喉間鼓動幾下後緊擰眉頭連連擺手打斷下屬的話。


    閔柏淳平複了喉間的不適,才低沉道:“他因此名噪一時,更得了父皇的信任。”


    “就連朝中倚重的重臣,都任一個佞臣去妄動!”


    “莫須有的罪名就想致重臣身死,父皇他就不怕寒了諸臣的心嗎?”


    “這等家國要事,父皇又何從與我等商議過?在他心裏,怕是我們遠不如一個會溜須拍馬的臣子更為入眼!”


    “我是什麽?被褫奪了封號囚禁在府的皇子!父皇怕是早就把我忘了……”


    閔柏淳口中的話太過駭人,眾位下屬並沒有人接話,而他也似是找到了一個宣泄口,瘋言瘋語不斷脫口而出。


    “你們說,父皇是不是早就知道李大人是本王的人?否則怎麽會選在這個時節動了他?那些稻穀再有十日便可收割,屆時李大人隻要說出這一切都是本王所托,本王又豈會被困在府中?”


    “龍子囚困於淺塘,和泥鰍又有什麽區別?本王又何錯之有?不過是落井下石於人,萬不該落得如此地步!”


    “父皇他!他……怎麽就這般心狠!”


    “父皇他,究竟屬意誰為儲君呢?”


    “是身為長子的那個草包嗎?還是風頭盡出的那個傻子?還是一棍子打不出個屁來的老四?養豬倒是極為合適的老六?病病歪歪不知活到哪年的老七?”


    “父皇……他怎麽就瞎了眼!”閔柏淳咬牙恨道。


    兩行濁淚自他眼角滑落,既是傷心,亦是絕望。


    與此同時,天牢的門開了又關,一身穿玄色衣衫的侍衛匆匆奔向禦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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