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賜了護衛送行的顧言回到府中後,一改先前的虛弱模樣,黑沉沉的臉好似暗夜般濃重,驚得前來問候的管家默默退出了廳堂。


    如今顧老夫人和顧夫人並不在府上,顧府長子顧從雲還在秘密回金陵的陸上,幼子顧從風又在外求學未歸,整個府上也隻剩下顧言和顧清臨兩位主事之人。


    宮中到底發生了什麽,府上的眾人並不清楚,卻知道這對父子之間並不似以往那般冷漠。


    這會兒便有機靈的小廝跑去找顧清臨這位二少爺,小廝前腳剛跑到淮清院的大門,後麵追來傳話的吳伯也恰好趕到。


    吳伯年歲已大,論腳程卻是比不過年輕人的,他是被兩個年輕力壯的侍衛一左一右給“挾持”來的。


    見到那小廝尚未叩響門扉,吳伯長籲了一口氣,擺了擺手,這才叩響門扉。


    羅寶蓮開了門,見是吳伯後,忙請了進去。


    “少爺呢?”吳伯詢問。


    書房裏正就著燭火引燃手中紙箋的段恒毅對外麵發生的事聽得一清二楚,卻是緊擰眉頭看著紙張燃盡才起身。


    “吳伯這麽晚過來可有何事?”


    推門出去的段恒毅臉上已經掛上那有些輕佻又心不在焉的笑。


    “老爺請您過去。”


    上前兩步的吳伯交代完顧言的話便又微微卿身壓低嗓音,“少爺小心應對些。”


    吳伯抬手撫了撫段恒毅衣袖上落著的一點灰燼,神情有瞬間的冷凝,旋即又恢複如常。


    聽得這話的段恒毅眉頭緊擰,且看向站在院門口的那小廝時,眼中盡是不耐和厭煩。


    顧言找他前去,若是換在一個時辰前,他還是樂意前去與之虛與一二的,隻眼下有更為重要事要與柏衍商討對應之策。


    本在大理寺悠閑過了一天,又在葉府與葉婉茹用了晚膳,閑談了須臾歸府後,他的心情是極好的。


    可壞就壞在盞茶前他被叫到府門外收到的這份信函。


    這件事也算不得壞,否則他還會為眼下的局麵而感到沾沾自喜。


    直到現在,他心中的震驚仍半分不減。


    雙手背在身後身形懶散的段恒毅眉頭緊擰,雙目冷然,腳下卻遲遲未動。


    正當吳伯想要開口勸慰的時候,便聽身邊的“顧清臨”吩咐,“還不帶路!”


    語氣算不得好,卻不是對吳伯,而是對門外站立的小廝。


    到了主院時,段恒毅憑吳伯的一番言語,已經對顧言找他前來有所猜測。


    不外乎賬冊一事。


    主院裏並未燈火通明,隻顧言的書房裏間燃著一盞幽幽燭火,在無盡的黑暗中,在偌大的府院裏,那點點火光好似隨時都會被吞噬,也顯出一絲蒼涼與孤獨。


    段恒毅抬腳走進住院,徑直奔著顧言的書房走了過去。


    書房的門大敞著,已是初秋的夜風中帶著些許的微涼,吹得地上的宣紙呼啦作響。


    繞過滿地的狼藉,段恒毅進到裏間便見到坐在太師椅中橫眉冷目的顧言。


    “你!你!你……”


    似是氣短,又像是被氣到語無倫次,顧言顫手指著段恒毅也沒說出個子午卯酉來。


    “消消氣吧!”段恒毅口中漫不經心地勸慰了一句,也不等顧言開口,便尋了個不遠不近的地方坐了下來。


    輕闔眼眸,他輕歎了一聲,心中已經開始琢磨起信函上所言之事的真偽。若為真,又能信幾分,若為假,目的又何在。


    寫信之人為何又偏偏選中了自己……


    一路走來已經徹底冷靜下來的他,心中又升起諸多疑惑。


    心中怒極的顧言見“顧清臨”隻言說一句風涼廢話就閉口不言,又拿出那副紈絝模樣,更是氣得心肺都要跳了出來。


    “你這個孽障!”


    “逆子!”


    “畜生!”


    口中接連怒罵幾聲,顧言又摔碎了手邊的茶盞和茶壺。


    滾燙的茶水伴著舒展開來的茶葉鋪了一地,有茶壺碎片落在段恒毅的鞋麵上,溫熱的茶水滲過靴麵布襪打在腳麵,一陣濕意傳來。


    這令他心中更有些不耐煩,動了動腳,將鞋麵上的碎片甩掉,口中譏笑一聲,“除了這老三句,您就沒有別的話想說麽?若沒有,清臨便先告退了。”


    “畢竟,陛下交代的一些事還沒有處理好。”


    若說顧言尚能忍受“顧清臨”前一句話語裏的不敬,那麽後一句扯出軒帝這麵大旗的恃寵生嬌則是令顧言暴怒的誘因。


    原本從宮裏回來,顧言就壓了一肚子火,如今又被他搬出的軒帝這座大山壓得幾近不能喘息。


    顧言凝視“顧清臨”良久,才緩緩道:“逆子你是想氣死我嗎?”


    “清臨不敢,亦不會。”段恒毅略頷首,心中卻在鄙夷。


    顧言的下場雖不會似李宏源般家族凋零,但死罪卻是難逃。


    說罷,不等顧言再開口,段恒毅就把話挑明開來。


    “想必您已經知曉陛下清楚賬冊的存在,實不必喚清臨來此興師問罪。”


    “黃口小兒是在說為父多此一舉嗎?”


    顧言氣極反笑,“你此舉置為父於何地?又置顧家於何地?”


    “李家已無東山再起之力,你想為父擔上包庇罪首的名聲,還是想置我於死地?”


    顧言咬牙切齒說完最後一句,雙目便狠狠盯著“顧清臨”那張始終掛著輕笑的臉,好像要一探究竟般將他看個清楚明白。


    聽完顧言接二連三的詰問,段恒毅臉上的笑容漸盛,眼中也升起不可思議的震驚。


    “您多慮了,且憂思過重!”


    “賬冊一事您以為能瞞得過多久?清臨不過是順勢為之將手中的賬冊交給陛下,又何過之有?”


    段恒毅輕歎了口氣,緩聲道:“至於您手中的那本賬冊,不過是拓本,原冊自是已經到了陛下的手中。更何況,從賬冊之中您也得到了好處不是嗎?”


    不隻是那一本賬冊,剩下的那些賬冊上所牽連之人,能動用且又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段恒毅也早已經換上了他和柏衍的人。


    如今這些人雖無甚大用,但日後就說不定了。


    若柏衍能最後登頂,可用之人自堪當重用。在金陵安排人手太過紮眼,遠不如這般細水長流。


    這對“父子”間第一次把話挑明,像是揭開了最後一層的遮羞布,心思被挑明,這令顧言臉麵有些赭紅浮起。


    似惱羞成怒,又似啞口無言。


    然而更讓顧言感到惱怒的是,那麽早的時候,這個逆子就已經藏了私心!


    想到他出動無數的人力財力去調查這件事,最後卻被這個逆子徒手摘果,自己手中的那本賬冊,不過是他給的一個甜頭!


    越想越氣,顧言恨不能上前親手掐死這個不斷讓他怒火升騰的孽子。


    不等顧言再開口,卻聽段恒毅口中冷哼一聲,“您以為羅列李宏源罪證的冊本上為何獨獨對販賣私鹽一事語焉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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