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帝這話雖是對著段恒毅所說,但他眼中淡漫卻又飽含威嚴的目光卻是掃向了堂下諸臣。


    這一回,不僅僅先前出列的幾人麵帶驚恐,就連一直作壁上觀的李宏源都眼帶惶恐,更甚是堂下諸臣已經人人麵露驚慌。


    段恒毅看似無心的一語,便讓數位臣子顏色大失,更甚至是有幾位年歲已大的臣子,看向顧言這位同僚時眼中已帶上了責備。


    對此,顧言也是深感無奈與深深的疲憊。


    這個逆子,好似生來就是與他作對的,方才的這一番話,更是把整個顧家推上了風口浪尖,而要麵對的,卻是整個文武百官。


    天子一怒,文武百官又有幾人能獨善其身?


    這一點,清臨這個逆子怕是永遠不會懂,否則也就不會在殿上說出這般放肆張狂的話語。


    好在從雲再有十日便可抵達金陵……


    在這靜默的大殿上,顧言輕輕地歎息一聲,便收回了目光,隻微微垂頭看向自己腳下那塊光潔的磚石。


    顧言並非大殿上第一個低下頭的臣子,在軒帝那看似漫不經心的目光下,漸漸許多人都垂下了頭。


    看著堂下諸臣各個垂頭喪腦的模樣,軒帝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但當他的目光漫過立在大殿正中昂首挺胸的段恒毅時,卻是輕笑一聲。


    看來看去,還是小顧卿讓他頗為滿意,而其餘之人……真是越看越覺得礙眼呐!


    軒帝的一聲輕笑,讓跪在殿中的幾位大人愣生生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天子的喜怒難以捉摸,天子的心更是難以揣測。


    昂首立在殿中的段恒毅並沒有回身看向各位大人,但在心裏卻是早已經把他們的反應猜了個七七八八。


    看到軒帝眼中暗含的滿意之色,他輕扯嘴角露出一個不太明顯的笑,稍顯奉承和暗諷的話卻是張口就來。


    “諸位大人兢兢業業,的確不是下臣能相比的,但好在勝在下臣年歲尚輕,為陛下效勞的時日還長。”


    段恒毅這句話的尾音拉得有些長,像是滿含底氣又胸藏一股少年人誌得意滿的傲氣。


    一句話又讓堂下數位已經年過不惑的臣子麵色變了又變,更甚至有一位年近花甲的老臣呼吸變得急促,抬手顫顫巍巍的指著段恒毅指責。


    “無恥小兒……你這是……這是說我等已經……已經身入黃土了嗎?”


    說罷,老者兩眼一翻,卻是昏了過去。


    原本有些肅穆的大殿上,因這位老臣的突然昏厥而變得有些混亂,然坐在上首的軒帝隻是微微擰起了眉頭,隨後便麵露不耐,隨意揮了揮手。


    眼見著殿外的侍衛湧入將那老臣抬了出去,殿上才又恢複了一片寧靜,這回諸人卻是連大氣都不敢喘。


    如果說為朝效力了近大半生的老臣都不能在陛下心裏激起半點的漣漪,他們這些人又如何與陛下身邊新近的紅人相較量?


    顧清臨此子雖狂妄無知,卻是深深得了陛下的青眼,這一點早在去歲除夕夜宴時,他們就已經深有體會。


    雖然看不慣這個狂妄小子的人大有人在,可卻是沒有人那麽不開眼去觸軒帝的黴頭。


    這口氣,咽不下也要咽了。


    身後接二連三響起的吸氣聲或是低歎聲,段恒毅聽在耳中,麵上卻是絲毫不見起波瀾。


    柳老的氣性遠比他想的還要大,不過現在正值多事之秋,柳老能借此置身事外,也算是誤打誤撞,權當還了當年他對自己的一飯之恩。


    想到當年的事,段恒毅那雙深沉的眼眸裏泛起了些許的笑意。


    那時他年歲尚幼,不耐煩整日裏枯燥又沉重的操練,五六歲的孩童在軍營裏偷了馬匹縱出營外,因力道不足駕馭不了駿馬,反被馬兒拖行了足足兩三裏,著實狼狽的很。


    若不是遇上進城的柳大人,他怕是要被馬兒拖個半死……要是沒有父親去往柳府經得柳大人的一通勸慰,他往後的日子也不會那般的輕鬆。


    當年的事,於柳大人而言不過是無意之舉,對於他來說,卻是始終銘記在心。


    且也就是那時,他才懂得了父親的艱辛,也更懂得那些士兵身上所肩負的責任與擔當。


    於他有恩之人,他始終都記得,且也懂得知恩圖報。而有仇之人,他亦同樣鐫刻心中,一刻不曾敢忘!


    “嗬嗬,小顧卿所言極是。”


    軒帝哼笑一聲後淩厲的目光一掃殿上跪著的幾人,話語裏滿是冷意,“可如今的朝堂上當真有參差不齊之流亂入,想要把朕的朝堂搞得一片烏煙瘴氣!”


    “朕不過是借修養之機看看六部協理的能力,可結果卻是讓朕大失所望,雖無大的差池,卻也不能讓朕滿意。”


    話落,軒帝抬手打斷了幾位爭相出列想要辯解的臣子,略帶威嚴的目光淡淡掃過位於列隊前的顧言和李宏源,又道:“開朝第一日你們便想著報喜不報憂,派出幾個無能鼠輩混淆視聽,是當朕是瞎子還是聾子?”


    “朕雖無千裏眼順風耳,卻也並非不能聞天下事,倘若還有誰人想要糊弄朕,便脫了一身官衣告老還鄉吧!”


    “陛下!”


    “陛下!”


    “陛下——”


    ……


    數位臣子爭相出列跪在大殿正中鋪著嫣紅繡金龍紋並雲紋的地衣上,他們身上赭紅的官袍似是要與地上的地衣融為一體,又像是浸著冷卻的鮮血顏色。


    位於上首的軒帝垂眼看下去,便隻能看見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和他們手中略泛微光的朝笏,而位於大殿正中一身緋色官袍的青年卻是有些奪目且又刺眼。


    軒帝猛地眨了眨眼,壓下了心中泛起的那股躁怒之意,已經有些微僵的麵上也現出些許的和緩。


    “諸卿何須如此……”


    沉默了須臾的軒帝歎息一聲,卻是沒有讓諸人平身。


    殿下諸人的心思都放在了軒帝身上,更有人絞盡心思想要上奏一兩件喜事來緩和氣氛,不料這時軒帝話語一轉,卻又把話落在了顧家那位年輕的二公子身上。


    “小顧卿,朕讓你做的那件事如何了?”


    昂首闊立的段恒毅聽得這話後恭敬地頷一頷首,“回稟陛下,臣下已經查的一清二楚,折子稍後便會呈給陛下過目。”


    他微垂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快意,旋即又歸於平靜。


    密折和罪證他早已呈給軒帝過目,今日在朝上軒帝作戲,他自是樂於奉陪,隻是不知今夜會有多少人而因此難以入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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