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步入初秋又落過一場薄雪的林間,比白日裏看上去更多了幾分蕭索,且也多了幾分鬼魅氣息。


    那些薄雪早已經在白日無間尚且溫熱的太陽下融化,隻剩下滿地枯黃的野草和已經敗落的殘葉,腳踩上去便會發生一聲聲脆響。


    這聲聲脆響,像是踩在枯骨上發出的聲響一般,宿在林間的寒鴉和不時掠過的夜梟每每發出有些滲人的叫聲時,拉車的馬都會發出似是不安的響鼻兒。


    隨馬車行走的人卻似是對此見怪不怪,隻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搭在腰間佩劍上,目不斜視且朝著前方行駛。


    燃在林間的火把像是一條望不到頭的火蛇在山間蜿蜒,足足從山腳下蔓延到半山腰的山峰處,再往前看,山腰處的隊伍便又從另一條路開始向下延伸。


    這一條長長的隊伍,竟似是一眼看不到頭,且又能看出它極為壯觀。


    護送糧草的隊伍也非尋常的護衛,而是人人都身穿玄色鎧甲,頭戴同色護麵頭盔。


    那些火把明亮且跳動的火光,照在這玄色的鎧甲上,發出的幽幽冷光便似是帶了一股肅殺之氣,且行走間鎧甲摩擦發出的聲響便讓人不禁打了個寒顫。


    這是一支訓練有素且絲毫不遜於大耀任何一支軍隊的精銳,亦可以說是那位神秘又不安分的“十一爺”手中的精銳。


    畢竟當初屠滅了大將軍段雲手下五千輕騎兵,便是出自他們的手,且身經百戰的大將軍段雲也是被這些人所射殺。


    如今他們走在夜晚的林間,從隻能露出一雙眼的頭盔中變能看出,這些人各個狠戾且身手不凡。


    車中糧草過於沉重,即使行駛在落葉繁厚的林間,也留下了一道道車輪印記,然而在這些拉送糧草隊伍的身後,卻是遠遠綴著百人之多的一行隊伍。


    這一支隊伍,並未騎馬,而是步行在林間,他們所過之處,那深軋的車輪印便會一一被重新掩埋和覆蓋,直到看不出任何的痕跡。


    他們分工明確且訓練有素,絲毫不見慌亂,就連聲響都極其輕微,像是早已經十分熟練了一般。


    這也是為什麽當初段雲一行與其打了一場毫無準備的遭遇戰之後,朝中查無所獲的原因。


    而也正是這些人毫無痕跡地奪了段雲被護送回金陵的屍身……


    他們一直被十一爺閔柏灝稱為掃把軍,是為打掃之意。


    無論是人還是物,隻要經過他們之手,便會毫不留痕跡。


    也是因為此,無論閔柏衍還是段恒毅,查詢段雲和五千輕騎遇害一事都是查無所獲。因為那些痕跡早已經被輕掃的一幹二淨。


    通過這一點,也恰恰能看出閔柏灝是一個心思十分縝密之人。


    護送糧草的隊伍不疾不徐地在林間行進,漸漸向霍都城行進,這些人白日休整,隻在晚間才會行進,否則這大批的糧草隊伍即使走在山間也同樣會引人側目。


    以這些人的腳程,隻怕再過兩個晚上便足以抵達霍都城。


    而這一場戰事,也已經是避無可避。


    晚間的驛館裏靜悄悄的,似是白日裏晃動的人都已經入睡,而整日躺在床榻上的閆卿之卻是坐在桌前對著一盞燭火兀自出神。


    燭火下,閆卿之的臉似是比前幾日還要蒼白幾分,隻那雙眼中的目光卻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在他手邊攤開著紙筆,顯見他是想寫信,卻始終未曾見他提筆。


    直到長長的燭台下堆積了許多的燭淚,且那蠟燭也隻剩小指長短時,閆卿之才笑著歎息了一聲。


    提筆不過寥寥數語,便又收了筆墨。


    緩緩站起身來的閆卿之步履從容,隻身影越發地單薄,那一身灰色細布袍下的身軀顯得有幾分羸弱,好似一陣風就能把他吹倒。


    行至門前,推開了木門,閆卿之隻站在門裏,便輕喚了一聲。


    “我要沐浴。”


    聲音有些低啞地吩咐了一聲後,他便又走回到床榻前,靠在那裏後卻又閉目不語。


    門扉就那樣大敞著,外間有冷風竄入,帶走了屋裏的熱氣,坐在床榻邊上的閆卿之輕輕打了個寒顫,手裏卻僅僅攥著那張字條。


    往金陵傳消息的念頭,他不是第一回生出,但付諸行動卻是頭一回。


    那顆早已經似是有些行將就木的心也開始跳如鼓雷,若是事成,便自是會讓孤墨城的百姓免遭慘無人道的屠戮。


    若是敗露……那麽他便身先士卒……


    這是他能為孤墨城的百姓所作的最後一件事。


    引狼入室從來不是他所願,多年忍辱偷生叢生的恨意下,這也是他最後一絲尚未泯滅的良知,抑或是最後的一絲善良和溫柔。


    聽到外麵響起的沉重腳步聲,閆卿之臉上緩緩現出一絲笑容來。


    微弱的燭光下,那笑容裏似是帶著一絲滿足,又似是帶著些許的釋然。


    “公,公子,您要的水來了。”


    小廝尚且有些稚嫩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恭敬之餘又似是帶了一股小心。


    “進來吧。”吩咐了一聲,閆卿之便睜開了眼睛,緩緩轉頭時那雙神色淡然的眼中似是有些許的欣慰。


    幸好來的是這位名為福子的小廝,否則他這封信怕是隻能吞進自己的肚子裏了。


    這驛館裏裏外外都是那人的手下,他想往外傳遞消息屬實為難。


    而這小廝卻是他唯一能放心之人,畢竟這幾日他套話得知這福子是一名侍衛的侄子。


    年幼且帶了幾分懵懂,但卻又有一腔熱血。


    這熱血便是他早已經喪失的。


    少年擔了兩大桶熱水,盡數倒在了浴桶中,氤氳的熱氣讓人有些看不清閆卿之臉上的神色,但他的靠近卻是讓少年福子木呆呆地站在原地絲毫不敢動彈。


    聲音低低的在少年耳畔交代了兩句,便見那少年眼中迸出驚慌的目光,且腳下也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


    猛地,閆卿之的目光卻變得有些狠戾,並不似先前那般溫和,但狠戾之餘卻又似是帶著請求。


    “有勞小哥兒。”靜靜地看了少年福子須臾,閆卿之便開始解開腰帶脫了外衫,隻著一身裏衣站在浴桶旁。


    福子似是有些緊張地喉間連連滾動了數下,額頭的熱汗也已經變成了冷汗,這才像是定了心神般。


    “公子放,放心。”


    口中聲音低如蚊蠅一般,應聲了的少年匆匆拎著空桶又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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