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河堤上還有骸骨挖掘出來嗎?”葉婉茹手中端著一杯清茗並不飲,反而是不時便將茶盞湊到鼻前輕嗅幾口。


    段恒毅見葉婉茹的這般舉動,自是知曉這河堤上的腥氣還未散盡,輕瞥了一眼立在一旁有些目瞪口呆的羅寶蓮,這才轉頭看著葉婉茹。


    “你這丫頭倒是膽大,談起白骨竟也不生畏!”


    羅寶蓮並未體會到自家少爺這一眼是何意,隻以為自家少爺嫌棄自己站在這裏礙眼,但又礙於老爺的吩咐,正躊躇著不知是該留下還是該離開。


    虹玉倒是看出了“顧清臨”的用意為何,且自家小姐的舉動也被她看在了眼裏,不禁在心中感歎了一句。“顧公子看著倒是對小姐越發上心了……”


    手腳麻利地打開隨身攜帶的食盒,從食盒最頂層裏取出一個巴掌大的木盒,打開後便是一個小巧玲瓏的金蟾香爐。


    燃了佩蘭置於金蟾的腹中,虹玉這才退到了葉婉茹身側,同時也白了一眼一臉呆相的羅寶蓮。


    聞著自金蟾口中緩緩吐出的清幽香氣,葉婉茹臉色緩和了不少,那杯清茗卻也沒再飲用,緩緩傾倒地上後,這才歎息了一聲。


    “我並非不害怕那些白骨,隻是一想到那些白骨的主人生前都是如我一般的女子,那份畏懼便變成了憐惜。”


    “讓人生畏的並非是白骨,而是害人之心。她們既未害人,我又何須生畏!”


    聽聞葉婉茹這般話語,段恒毅臉上的笑意也淡了不少,偏頭看過去時,隻見葉婉茹又接連倒了一盞茶緩緩倒在地上,再一次重複後,這才把茶盞放回到桌上。


    她這般也算是祭拜了那些枉死他鄉的冤魂。


    “現下便隻盼著哪一日她們能沉冤得雪,更盼著那些罪魁禍首能以命相抵。”


    葉婉茹看著段恒毅的眼中,卻是帶上了期盼。


    聽出話外之音的段恒毅隻覺心下一暖,眼中也現出些動容的神色來,嘴上卻有些木訥地不知如何開口。


    他知道婉兒既是再說城南一事,也是再說父親一事。城南一事進展如何婉兒已經全然知曉,隻有這件事他們一直未深談。


    許是時機不對,兩次見麵他和婉兒兩人誰都沒有提起此事。說來也是有些怪異,他們明明都是為了此事,卻並無人提及。


    現下婉兒提起,無疑是在勉勵自己,更是在安慰自己。


    段恒毅心感溫暖的同時,又不禁感到有些高興,他的婉兒總是這般善解人意,且心性一如從前那般善良。


    隻是她的善良已經與從前有了改變,這也是他樂見的。


    段恒毅霍地起身,在葉婉茹詫異的目光下鄭重其事地對著她抱拳揖了一禮。


    “婉兒姑娘且放心,某定然不遺餘力查辦此事。”


    原本虹玉、碧璽兩個丫頭正因為站在城南這片土地上,且因葉婉茹的舉動而有些傷感,見到“顧清臨”這般模樣,都不禁笑出聲來。


    葉婉茹對於段恒毅這般搞怪耍寶的模樣,眉眼間也帶上了幾分笑意,隻是這笑卻帶著幾分含蓄,更多的卻仍舊是憂心忡忡。


    那件事一直調查無果,眼下卻又是不斷牽扯出旁的事非,舊事尚且未了,新事一直不斷,總這樣下去,人總會疲乏。


    一旦疲乏便會鬆懈,便會給人可乘之機。且如今他們一直處在被動的狀態裏,要時時防範那位十一爺耍花招不說,又要提防軒帝等人,實在事防不勝防。


    坐下身來後,段恒毅端起茶壺給葉婉茹麵前的空盞斟了清亮的茶水,這才一語雙關地撫慰一句。


    “婉兒放心,這些事早有一日會明了,又何須愁苦。”


    此時此地都並非是一處說話的好地方,且更怕徒惹葉婉茹憑添煩憂,段恒毅便說起了城南的案子。


    “於昨日酉時末,河堤挖掘一事徹底告罄,共挖出完整骸骨二百零六具,殘缺不全者三十四具,今晨天微亮時便已經由仵作盡數運回大理寺。”


    說出這些話時段恒毅的語氣雖沒有太大的起伏,但仍舊可以聽出他話語中的沉痛和恨意,而方才還笑著的虹玉和碧璽也止住了笑聲。


    她們覺得在這片埋葬了冤魂的土地上開懷大笑,是對那些人的不敬。


    聽到這個具體的數據,葉婉茹是心驚的,同時也是憤恨的。


    “他們怎麽敢!怎麽敢……這裏尚且是天子腳下便行凶殺人,若是,若是……還不知道要有多少的枉死之人深埋淤泥河沙之中!”


    紅著眼眶的葉婉茹聲音略有些沙啞,且幾度哽咽才把這些話說完,擱在桌上的手臂一直在顫抖著,她眼中的悲慟卻多過於恨。


    “婉兒……雖這個數字驚人,但她們身死已成事實,我們該慶幸還有更多的人活著。至少她們活著才能看到歹人伏法。”


    抬手覆在葉婉茹有些單薄的肩上,段恒毅扳過葉婉茹的臉,卻見那張臉上已經是淚流滿麵。


    段恒毅心下卻是有些後悔起來,後悔不該把這麽殘忍的事說給婉兒聽。隻是話已經說了,他後悔也來不及,且略賣人一事並非隻發生在廣元一帶……


    這幾日他調查得知每年的上元節花燈會上,都會有至少百名姑娘失蹤,這個數字便更加驚人,每年百名還是上報到官府的,那些上報無門的便不知還有多少。


    曆朝曆代朝中對於略賣人的律法都甚為嚴苛,然而還是有人視律法於無物以身試法,這不僅僅是因為朝中辦案效率低,更是因為這其中牟取的暴利誘人。


    也許他上奏軒帝修改律法,才能使略賣人一事徹底杜絕。


    然律法太過嚴明,難免會有人抱怨,且暴利之下,也依舊會有不法之徒……


    哭過了的葉婉茹漸漸平複下來,卻是咬牙切齒的模樣,“範智傑柳三豹那幫雜碎什麽時候問斬,我要去觀斬,否則實在難消心頭之恨!”


    聽得這話的段恒毅先是一怔,隨後眼中便帶上了些許無奈的笑。原來他的婉兒不止心地純善,也是會說粗話罵人的。


    “昨夜與寺丞商討過,兩日後午時臨街口問斬,這兩日便會張貼告示。”


    段恒毅並未阻止葉婉茹去觀斬,這是婉兒的一個心結,他希望這個心結打開,且有他陪著婉兒,也自是不會出了差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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