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柏衍這短短的幾句話中所透露的消息非常之多,閔柏涵神色間稍有怔愣,似是沒有料到閔柏衍會這般絲毫沒有半分隱瞞的態度。


    閔柏涵隻稍稍怔愣了一瞬,便又恢複了常態,口中也帶著戲謔一般的口吻笑了起來,“看來三弟果真是大好了。”


    “三弟果真是久病初愈嗎?”


    緊隨其後閔柏涵又再次開口,隻不過這一次開口卻少了方才的戲謔口吻,反而似是詰問一般,且眉眼間的神情也帶著嚴肅。


    “嗬嗬,大哥難道以為柏衍在稱病臥床,借此不理事嗎?稱病於柏衍又有何益處可言?”


    沒再看閔柏涵那滿是質問的臉,閔柏衍轉而把目光看向翻滾著熱浪的帳外,一直被他拿在手中的書籍也被他放在了手邊。


    “我為何要稱病不理事?是為了避嫌嗎?可柏衍又有何嫌可避之?”


    閔柏衍帶著苦笑又似是帶著自嘲一般輕笑起來,轉而將看向帳外的目光收回,輕飄飄地落在了閔柏涵的身上。


    “大哥以為柏衍得了獨一無二的雙封號便該謹小慎微、如履薄冰嗎?那柏衍此一行的意義又何在?”


    “實不相瞞,柏衍親來封地撫慰百姓,不為名利,隻為這一城的子民得以有棲身之所,柏衍不忍這一城百姓因水患之災而顛沛流離,甚至因此丟了性命。”


    閔柏衍臉上認真的神情褪去了些許,隻剩下那一雙似是始終帶笑的眼中盛著淺淺的嘲諷,“這一點想來怕是不隻有大哥會置喙柏衍的初衷。”


    “三弟來此的初衷為何,大哥從未置喙過,畢竟從前三殿下關懷百姓的盛名可不是空有其名,且三弟也並非像大哥一般,是個沽名釣譽之輩。”


    臉上同樣掛著自嘲笑容的閔柏涵輕語一句後,便一撩一擺傾身坐在了軟榻上,旋即又脫了鞋靴,似閔柏衍那般放鬆且慵懶地靠在了引枕上。


    閔柏衍聽聞這句話後,眼中有錯愕之色緩緩閃過,他知道大王兄口中所言便是去歲,他們兄弟三人各自領皇命去賑災一事。


    那件事上大王兄貪了他和二皇兄大半的功勞,更甚至是大王兄在回京述職後便得了王爺封號,自此便由皇子之身晉升為當朝皇子中封王的第一人。


    若是那時大王兄稍稍收斂些,不大肆地結交權臣豢養門客,甚至在府邸中宴飲朝中重臣,也便不會有除夕夜宴上他和二皇兄的封王之舉。


    父皇為了製衡大王兄一家獨大,在他和二皇兄歸金陵近兩月有餘才趕在除夕夜上晉了他們二人的爵位……


    就像眼下一般,父皇再次晉封了他的爵位,卻立即便對葉大人下了狠手,更甚至是在他病重之時否決了他請求回金陵的願望。


    無論是權衡朝堂還是製衡皇子之間,父皇的手段都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他們父子間的力量簡直是天壤之別,這般差距懸殊下,他又有何能肆意張狂?


    “大哥何須這般妄自菲薄,我等生來便為皇子王孫,身份自是無法更改,那麽身為皇子王孫該有的擔當和責任,我等自是責無旁貸。”


    “這一點上大哥所為並無可厚非之處,否則父皇也不會對大哥另眼相待。”


    閔柏衍說這話的神色認真,絲毫沒有敷衍之色,恍然間閔柏涵都險些信了他這般言之鑿鑿的言辭。


    然而閔柏涵卻是心中清明,旋即口中朗笑出聲,“哈哈,數月不見柏衍果真與從前大不相同,這般冠冕堂皇的話,而今我的好三弟竟然也能麵部改色地說出口來,大哥真該對你刮目相看了!”


    “大哥謬讚了,不過是吃一塹長一智罷了。”


    閔柏衍見到閔柏涵這般模樣,麵上的神色不改,更無半分羞赧之色,似是隻把這話當作尋常的讚賞一般。


    聽到這一句“吃一塹長一智”的話,閔柏涵臉上的神色終於起了變化,似是有難堪的神色在他臉上閃現。


    他知道老三也好、老二也罷,都一直對於去歲賑災回金陵後所遭受的不公待遇,而一直耿耿於懷。


    可這件事情上能怪得了他嗎?


    要怪也隻能怪父皇耳根子軟,受不得美人的枕邊風,這才給了他可乘之機,要怪也隻能怪他們二人的府上,沒有能為他們奔波的女子。


    於他又有何幹!


    這樣的話閔柏涵也隻敢在心中想想罷了,卻不敢真的當著閔柏衍的麵說出口。


    本就已經遭人妒忌,若是再堂而皇之地說出口,可不就是在拉人仇恨嗎?


    看著閔柏衍麵上一副淡然的模樣,閔柏涵心中便忍不住升起了一絲惱火之意。


    如今他被困此地,便要任其羞辱,不過昔日的手下敗將而已,而今竟也能在他明前侃侃而談冠冕堂皇之言!


    何其可憎!


    閔柏涵一邊惱火的同時,卻又忍不住有些悲哀地想,果真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更甚至是像民間所言那般,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如今他老三可不就是光腳的漢子嗎?他敢孤注一擲,而他的處境卻不必如此。


    不言語的閔柏衍目光偶有落在閔柏涵的身上,其餘大半時間都是漫無目的得落在帳內得各處,然而不過幾眼間,他便把閔柏涵的心思看了個大概。


    他能看出大王兄毫無悔改之意,且亦能看出大王兄此時心中也並未停止謀劃,這謀劃自是與他無關,而是關乎著大王兄自己能否獨善其身。


    隻是眼下瑜城這般境地,既已一腳踏進這個陷阱之中,想要獨善其身,又談何容易?


    除非大王兄寧可背負罵名,灰溜溜地滾回金陵。


    去麵對盛怒之下存著滔天怒火的父皇,去麵對群臣百官和天下黎民百姓的質問和指責……


    然而這般選擇無異於斷了自己的前路,他相信一向專擅權衡利弊的大王兄,並不會如此愚鈍。


    如此一來,那麽眼下大王兄可走之路,便僅剩一條。那便是與他聯手,一同打破這困局,且扭轉這死局。


    大王兄這般顧左右而言他,不過是想爭取最後的利益,這才一直吊著他的胃口,既然已經打定主意,給他些許甜頭又有何妨!


    閔柏衍的眼中升起些許帶著笑的深長目光,抬手用指節輕叩卓案,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響,喚回了在另一端兀自出神的閔柏涵。


    “思慮了一夜,不知大王兄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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