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軒帝已經聽聞這六箱金銀的事情,段恒毅並不感到驚訝,讓他稍感驚訝的是軒帝這般雲淡風輕的態度。


    同時他也驚於軒帝這種,泰山崩於麵前而淡然處之的淡定從容。似是在軒帝麵前,從來都沒有什麽事情值得他去大驚失色。


    他知道這是一位帝王應有的處事態度,但這種態度若是放在軒帝身上,就應該另當別論了。


    軒帝是當真不在意,所以才會這般的淡然,抑或是在軒帝看來,這並不能算是什麽大事。


    可這六箱金銀當真算不得大事嗎?


    拋開這些金銀出現在河堤的目的不談,就這些金銀的鑄造,便足矣是一件大案。


    私造錢幣,便是鬧事處死的重罪。


    且經此一事,他才驟然明了,這條改道引流至此的河流,並非隻是用來載運那些被略賣來的女子,更是流通這些私鑄錢幣的渡口。


    人生錢、錢買人、人換錢,就這樣循環往複,在金陵的這片皇土上發生著……


    而他麵前的這位,天下間的主人,卻毫不知情。


    何其荒謬!


    鑄造錢幣一直由戶部掌管,鑄造每一批錢幣都會經過軒帝的朱筆禦批。而據他所查看,收到的六箱金錠銀錠來看,無論是從熔化、提純來看,都絲毫不亞於官鑄的錢幣。


    更有那在金錠銀錠底部鏨刻的銘文,種種細節都不啻於官鑄的金錠銀錠,至少在工藝上來看,這一處私造錢幣的窩點都非常的完善。


    可就是這樣,在軒帝看來都算不得一件大事。


    那麽究竟在軒帝眼中,什麽樣的事才能算得上大事呢?


    他當真要等到兵臨城下王座岌岌可危時,才會感覺自己受到了威脅嗎?


    且在他心中也十分的懷疑,軒帝當真如他所表現出來的這般一無所知嗎?


    他已經近乎要手眼通天,他不相信這天下間還有什麽是軒帝所不知道的事。除非……他主動地蒙蔽了自己的雙眼……


    如果是這樣,又何其令人生畏!


    “誠如陛下所言,的確是有宵小之輩在河堤上埋了六個裝滿金錠銀錠的木箱。”


    “想必這些校尉大人已經如實地稟報給了陛下您,但昨夜臣仔細查探後,發現這些金錠銀錠下所鏨刻的銘文都為十一的字樣。”


    “臣並不能解其中之意,但隱約覺得十一的字樣是一條極為重要的線索。”


    說到這裏後,段恒毅停了停緩和了一下自己略有嚴肅的口氣,繼而道:“清臨以為,這背後之人大約是想用這些銀錢來堵住臣等的嘴。”


    也就是這低頭的一瞬間,段恒毅沒有看到軒帝在聽聞“十一”的字樣鏨刻在金錠銀錠上時,那微微有些發抖的手指。


    軒帝的異樣也不過是轉瞬即逝,但在他微微眯起的眼中卻有一道倏然而逝的冷光,且他微微上揚帶著笑意的嘴角也變得有些僵硬。


    看來軒帝並沒有段恒毅以為的那般冷靜自持,至少在聽聞這件事以後,軒帝所表現出來的神色上看,他是對這位自稱“十一”的神秘人是知曉的。


    然而微微垂首的段恒毅並沒有看到軒帝的這些變化,自然也不知道軒帝對於這位神秘人“十一”的存在是心知肚明的。


    又或者是,軒帝對於其人是誰,心中是有所猜測的。


    再睜開眼時,軒帝的臉上已經沒有了先前的風輕雲淡,反而多了一些隱忍的憤怒。


    “嗬嗬,主意竟然都敢打到朕的臣子身上,足以見得幕後之人何其狂妄!”


    “小顧卿家不必有所顧忌,該怎麽查就怎麽查,有朕為你坐鎮,還有何懼?”


    “那些銀錢想必你會處理好,朕就不一一過問了。”


    這一次段恒毅終於如願地聽聞到軒帝變了神色,但同時他也聽出了軒帝語氣中略帶著一絲不同尋常,至少情緒已經遠沒有方才那般高漲。


    “清臨領旨,定不負陛下所望。”


    心中略有欣喜的段恒毅對著輦內的軒帝深深一叩首。


    輦內的軒帝透過薄紗質地的幃裳,定定地看著段恒毅的身影,平靜的眼中翻滾著有些複雜難辨的情緒。


    須臾後,軒帝才像是有些疲憊地長長籲了口氣。


    “小顧卿家請起吧,出門在外不必在意這些虛禮,但願日後的你會記得今日所言。”


    “清臨定不敢忘。”


    段恒毅鄭重地應下後,才緩緩地起身坐回到遠處,但經此一事後他已經沒有了為軒帝講解奇聞逸趣的心思,且他察覺到軒帝也並無此意。


    遂段恒毅便靜下心來細細地想著自己的心事,不知道是不是當真心有所感,且仿佛在西郊這片竹林當中當真埋葬著父親的骸骨一般。


    越靠近西郊,他胸膛裏跳動的那顆心便越發的不能自抑,同時也讓他越發的緊張起來。


    仿佛他現在要去做的是,去麵見許久不曾見麵的父親一般。


    他不知道每一次婉兒來西郊這處衣冠塚來祭奠他時,除卻感傷懷念以外,可會又他現在的這種感受……


    但在此之外,他卻又感受到一種深深的無奈。


    這無奈便是置隔在生與死之間的一條天塹鴻溝。


    而生,便始終無法跨越。


    想必婉兒每次麵對她親手為他立下的這座衣冠塚時,心中更多的便是絕望吧!


    他又何其殘忍!


    胸腔裏砰砰跳動的心,似是都在譴責著他的狠心絕情一般,他生生地剝奪了她愛和被愛的權利,卻又死死地霸占著她的心。


    他又何其自私!


    漫山的翠竹從眼前漸漸晃過,滿眼的青翠映入眼中,段恒毅卻仿佛透過這些竹林看到了去歲冬日時節的那一幕。


    零碎的雪花漸漸地籠罩在這片竹林上空,沉寂腐朽了多年的腐敗竹葉被挖開……他看到他心愛的姑娘滿臉淚痕卻又強顏歡笑地親手將他的些許物件埋進土裏……


    那時,婉兒甚至還帶了一壺他最愛的女兒紅……


    直到現在他才懂,那時婉兒埋葬的不僅僅是他的些許衣物,更是深深地埋葬了她的心。


    她留下了她的心,與他在這暗無天日且寒冷孤寂的地下日夜為伴。


    她雖生,卻換了另外一種方式去陪伴他……


    他的婉兒,當真是個傻姑娘……


    段恒毅抬手捂在了雙眼上,眼中那些朦朧的淚光化成了溫熱的水,緩緩地沁在掌心裏。


    然而他現在隻想把這個傻姑娘擁入懷中。


    他以為他懂婉兒的,卻直到現在才發現婉兒這一片深情背後究竟代表著什麽。


    他又何其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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