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恒毅負手站立在桌案前,看著這柄出了鞘卻並未開刃的匕首出神。


    軒帝不會無緣無故地便派人引他到東偏殿來,他進宮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這偏殿卻是第一次來,且他也相信這柄匕首也定然不會是軒帝無意中落在這裏的。


    這殿裏一切的擺放都正常,並沒有一處值得懷疑的地方,而恰好這一柄匕首的出現有些不同尋常且值得耐人尋味。


    寶刀……未開刃……那便是鈍器一枚,並無傷人的可能……


    軒帝是在指自己便是這柄並未開刃的利器嗎?除卻看上去繁華富麗以外,一無是處……


    除非開了刃,鋒利了刀鋒,沾染過鮮血,寶刀才能稱之為寶刀,也證實了寶刀的可用之途。


    但在百姓們中還流傳著一句俗語,“鈍刀子割肉——不利索。”


    難道軒帝放這柄匕首在這裏,是在有意暗指他昨夜的事處理的並不正確嗎?


    有暗示他做事拖泥帶水不爽利的用意嗎?還是軒帝想讓他拿起這柄匕首去親手“開刃”?


    何為開刃?不過是用已經磨利的刀鋒,去砍殺活物沾上那滾燙的鮮血罷了!


    隻有這樣,才能試出寶刀鋒利與否……


    他軒帝,是在逼他殺了顧清臨呐!


    看來昨夜他的那一番托詞,並不能讓軒帝全然相信,抑或是在軒帝看來,隻有斬草除根,才會永絕後患。


    嗬嗬,想不到堂堂的一國之君、國之帝王,竟然也搞起了匪賊的那一套,非要讓自己立下個投名狀才能放下心中的戒備嗎?


    段恒毅嘴角抽動了兩下,口中冷哼一聲後抬手拿起了桌上的那柄匕首在手中把玩著。


    透著烏光的匕首用了玄鐵所鑄,看似精巧的匕首拿在手裏卻是分量十足,薄薄的刀刃若是一經開刃,便是一柄上好的殺人利器。


    如此寶物饋之與他,他又如何能拂了軒帝的一片好意呢?


    段恒毅的臉上現出一絲帶著些許狠辣的笑來,緩緩地收回背在伸手的手,拿起了桌上的刀鞘,動作利落地把刀插進鞘裏,隨後便二話不說地別在了腰封裏。


    旋即,段恒毅正了正臉色,鄭重其事地對著桌案後那張空無一人的椅子頷首揖禮,同時口中高唱一聲。


    “承蒙陛下厚愛,願清臨受之無愧。”


    對著空無一人的椅子深深一頷首揖禮後,段恒毅才麵色如常地轉身走出了東配殿的內殿,走到了中殿後先是淨了手,才安逸地坐在圓桌前享用著王總管派人送過來的膳食。


    殿外臨窗一角上有一道人影一閃而逝,正在垂眼喝著羹湯的段恒毅聽到牆外這點輕微的響動後,輕輕地籲了口氣。


    看著桌案上精致的各色早點,段恒毅有些食不知味,且眼中也漸漸地有戾氣暈開。


    無休止的試探、算計、揣測、謀算……常常令他心中感到厭煩,但卻又不得不提起萬分的小心謹慎來應對。


    生怕一時不慎便落個的滿盤皆輸的下場,隻因為他所麵對的是整個大耀國最大權利的掌控者,這個大耀國的帝王。


    他是狡猾詭譎的,也是冷血無情的。


    究竟是在意指他便是這柄鈍器也好,還是另有所指也罷,隻要鈍器一旦開了刃,那麽已經被他掌握在手的利刃會揮像何人,便已經不在軒帝的掌控之中。


    他若是如願地變成了軒帝手中的一把利器,那麽他便隻能是一柄會殺人的利器,而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生而為人,他的父親教會了他許多,卻唯獨沒有教他要恩將仇報,善惡不分。


    從前的他便不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日後更不會變成他人手中的一把冷刃!


    已經換了一身常服的軒帝,正微微閉目站在殿前享受著清晨溫熱陽光的普照,在他身後站著二十位腰間帶著佩劍的侍衛。


    看這模樣,軒帝似是早就已經準備完畢,隻等待著合適的時機便會出發。


    微微仰著臉的軒帝在清晨陽光的照耀下,看上去麵色紅潤,似是較從前年輕了不少,已經染了霜色的鬢間可以看出新長的發絲如墨般,並不見老態。


    王總管仍舊是那副躬身頷首畢恭畢敬的模樣站在軒帝的身後側,且殿前仍舊如之前那般的寂靜無聲。


    是以,在不遠處疾步走過來的那道人影闖進眾人的視線中時,來人腳下輕踏的腳步聲也聽的分外清晰。


    “陛下,您等的人來了。”


    王總管微微上前一步輕語一聲後,便又後退到了原地。


    “看樣子,應當是沒讓朕失望啊!畢竟小顧卿家如此聰慧,又怎會不解其意呢!”


    軒帝輕輕一撫掌,睜開的雙眼中沉澱著睿智和狡猾的光,看向來人的身影時又帶上了些許的銳利。


    聽到這句似是帶著讚賞但又忍不住讓人脊背有些發寒的話,王總管隻是更低地壓了壓脖頸,卻是沒有言語半分。


    來人一路小跑著,到了軒帝身邊恭敬地行了禮後,才到近身處耳語一番。


    漸漸地,軒帝眼中的銳利目色盡數褪去,換上了一副溫和且有些欣慰的模樣,連連點頭時臉上已經帶上了笑。


    “果真是七竅玲瓏心思之人,不過輕輕一點,便解其中之意,朕心甚悅啊!”


    隨著軒帝的一聲爽朗大笑,才打破這寢殿前透著詭異的寧靜。


    六匹馬拉著的龍輦緩緩地在出城的路上行駛著,碩大的華蓋傘在地上投下一片暗影,龍輦後的隨行護衛一行亦都騎著戰馬。


    而此時的段恒毅已經拋下了駿馬,坐到了龍輦前的滾木上,正一臉笑意地給軒帝講著民間的趣事。


    軒帝一邊聽著段恒毅口中妙語連珠般的趣聞,一邊就著隻隔著一層薄紗的窗幔向外看著。


    看著那些吆喝聲不減的商販們正在為了生計奔波,看那些衣著簡樸的貨郎挑著擔子走街串巷,看那些衣不蔽體的乞丐們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守在商鋪前……


    漸漸地,段恒毅的聲音低了下去。


    出城的門就在眼前,用不了多久,他便能看到另一個“自己”和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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