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府中,顧言正沉著一張臉端坐在正堂中的太師椅上,手邊方桌上一盞冒著絲絲白氣的茶水未動分毫,且顧言的雙眼也微微眯著,讓人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偌大的正堂中隻有顧言一人,始終未見顧清臨的身影,且就連慣常侍奉在側的婢女們也都被趕到了正堂外。


    坐在太師椅中看似沉穩如水的顧言,遠沒有他表麵上所表現出來的這般心如止水,他交叉在一起的雙手,兩個拇指飛快地來回繞動著。


    “真是怪事啊!”


    閉著眼睛的顧言長歎一聲,聲音裏帶著疑惑不解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狠戾。


    原本他以為找上門來的這個清臨,定然是個假的,可觀他進了府中大門後熟門熟路的模樣,又讓他心中疑惑漸起。


    再觀此人對待老吳的態度,也是有些不同尋常的。


    老吳受刺激暈倒,他故意忽視,就是想趁機觀察一下此人的反應。


    原以為會視而不見的人,不僅返回來把老吳送到了老吳自己的院子,更是自己走到了淮清院裏……


    若說了解到清臨與老吳的親近關係,抑或是事先便記好府中的各處道路,這在他看來並不奇怪。


    畢竟若是有人想要陷害顧家,有備而來才是應有之態,若是這人就這麽冒冒失失地闖到顧府,那此事便真是一件大烏龍了。


    這些都可以作假,但在老吳暈倒後,那人眼中的焦急卻做不得假……


    如若這個清臨是真,那麽便誠然如他所言那般,城南範家莊辦案的那個清臨便是假。


    一個假的,卻盡心竭力的為顧家、為朝廷做事,他為了什麽呢?


    隻是為了占有清臨的身份,可以借此平步青雲嗎?


    若此人當真有這樣足以瞞天過海的本事,還不如直接去占個皇子的身份,那樣不是來的更快嗎?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但若就此便斷定城南的清臨是假的,未免有些太過果斷了些,且這件事情中處處都透著荒誕怪異之處,想要有人借此中傷清臨也未可知。


    畢竟這樁樁件件連在一起,來的太過巧合了些……


    顧言緩緩睜開微眯的雙眼,一雙沉澱著陰沉狠戾目光的眼睛,讓他看上去仿佛是一隻伺機而動的猛虎一般,帶著一股凶狠的勢頭。


    膽敢假扮成他的兒子,四處招搖撞騙不說,還膽敢有膽量跑到府中來作威作福,若是一旦下了定論,那麽那個假的自然隻有一條去路!


    隻是如何辨別真假,他倒是毫無頭緒可言,還得請夫人前來才是。


    “來人,去後院請夫人過來,就說我有要事相商。”


    顧言對著外麵候著的婢女吩咐了一聲,隨後便又再一次微微闔上雙眼,似是老僧入定一般坐在那裏。


    而這時的顧清臨進了淮清院以後,並未急著進到正房裏,而是閑散地開始在院子裏散起了步。


    昭昭烈陽肆無忌憚地映照在樓頂地麵上,就連池塘裏的水麵上,似是都能看到一層層的熱浪不斷地蒸騰著。


    籠子裏的鳥兒這會也被伺候的小廝們細心地掛到了樹蔭下遮陽,平日裏吵吵鬧鬧的鳥兒這會也因為天氣太過炎熱,而蹲在木架上打著瞌睡。


    顧清臨的目光落在那幾隻鳥時,眼中有些冰冷的目光似是帶上了些許的溫度,且自從進到顧府後便越發陰沉的臉色,在見到這些鳥兒後,也露出了幾絲笑意。


    看來他把他的這些鳥兒照顧的很好,似是豆黃兒比從前還胖了不少……


    這院裏也改動了不少,廊下的桌椅挪動了些許,且這些花花草草也換了幾個品種,大約都是按照那人的習慣來的。


    府裏似乎還是那副老樣子,這麽多年他早就已經習慣了,且也早就已經深深地烙刻在他的心裏。


    然而當他重新踏入闊別已久的家時,他便發現這裏似乎與他記憶中的那座府邸,有著很大的區別,至少這樣一種陌生的距離感,是他過去從未感受到的。


    就算過去他也僅僅隻是把顧府當作了一處落腳點,而不是可以休養生息的家,可這裏的一草一木到底時伴了他多年。


    他對整個顧府的眷戀和依賴,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深深地烙刻進他的骨血之中,不是他想擺脫就能擺脫的。


    他曾以為他與顧家的牽絆,會伴隨他渾渾噩噩的一生,然而這一次他卻發現,也許這世間除卻剪不斷的情絲,就連這一絲血脈的牽連也是可以被斬斷的。


    而這揮刀之人卻並不是他。


    他做不到的許多事,包括這一件,他都幫他做到了,且以他之名。


    他不知道他該去恨他,還是該去感激他……


    更讓他暗自氣惱的是,在他心裏,早就已經把他引為知己……


    似是他們真的變成了同一個人,他的所想和用意他都知道,而他所做的這些事,雖說他隻是猜測,但卻也能猜出個大致。


    這也是最為讓他敬佩的一點,若換成是他,心中裝著這樣的血海深仇,若是能得上蒼眷顧留得一條命在,怕是他回到金陵以後,早就攪得金陵腥風血雨四起。


    而他卻始終在背後,一點點、一步步地緩緩前行,且這每一步都鋪滿了荊棘,然而這些皆俱的前提下,還是他毫無頭緒沒有絲毫進展的調查。


    甚至他曾無比自嘲的想過,這是不是就是忠臣良將和佞臣自私鬼的區別?還是該說龍生龍鳳生風老鼠的崽子會打洞?


    不不不,其實也不然,龍生的也不一定是龍,更有可能是蟲,且還是一條龐大的蛀蟲……


    “嗬!你會作何選擇呢?”


    顧清臨口中打了一聲呼哨,抬手逗弄了一下縮著脖子打瞌睡的鷯哥,低語一句後,便背著雙手在院子裏慢慢地遊逛著。


    雖說這一次冒死回到了金陵來,但這座府邸給他的陌生感,卻無時無刻不在侵蝕著他的內心,這裏可讓他感到眷戀的也無非是那三兩人……


    若是他們都安好,怕是他也沒有什麽可眷戀的了。


    且他之所以會生出這種想法,是因為對手太過強悍且來勢洶洶,他並沒有足夠的把握去趕走這隻占了雀巢的鳩鳥。


    段恒毅啊,不若就遂了你的願何如?


    隻是他又該何去何從呢?


    一個已死之人變成了他,難道他要依法炮製去變成那個已死之人嗎?


    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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