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喪七日,新皇登基,緊接是春節,待忙碌的國事,終於稍作緩和,年曆已經翻至來年二月份了。


    夏之淮平反的第二日,龍星圖帶著鍾無山父子悄悄離開了京城。


    在所有人都在皇宮分身乏術的時候,她留下一封信,不告而別。


    師徒四人去了澶州,為龍飛雁和真正的龍星圖立碑,撰寫了墓誌銘。而後,他們又去了夏莘的老家,當年枉死的十八口人裏,並非全部姓夏,有一些人,是夏之淮的同鄉。


    鍾無山一路行醫,籌措了不少診金,全部給了龍星圖,助她安置同鄉的親人,表達一份遲來的歉意。


    回京那日,春雨如油,淅淅瀝瀝。


    鍾離趕著馬車入城的消息,不脛而走。


    當他們在杜宅門外下車時,安國侯夫婦、厲硯白、厲硯舟、杜明誠夫婦,全部等在門口相迎。


    龍星圖格外驚訝,京城布滿安國侯府的探子,消息傳得快,倒也沒什麽,令龍星圖擔不起的是侯爺夫婦作為長輩,竟親自趕來了杜宅!


    “鍾兄,別來無恙!”安國侯率先向鍾無山抱拳見禮,麵上盡是喜色。


    其餘人亦禮數有加,紛紛拱手道:“見過鍾老前輩!”


    鍾無山回禮,淡淡道:“諸位客氣了。”


    龍星圖攜鍾離、鍾楚上前行禮,“見過侯爺和夫人!見過大哥大嫂!厲將軍有禮!”


    她提到了所有人,唯獨漏了厲硯舟!


    厲硯舟眉眼間原本未加掩飾的歡喜,頓時化為失落,他委屈地看著龍星圖,故意咳了一聲,可她仍然視他為空氣,仿佛眼裏根本沒有他這個人!


    安國侯含笑道:“一家人,無須多禮。”


    侯爺夫人左手拉住龍星圖,右手握住鍾楚的手,左瞧瞧,右瞧瞧,滿心滿眼都是開心,“莘兒,你們總算回來了,姨娘日日盼著你和阿楚呢。”


    龍星圖輕淺一笑,“謝姨娘掛念。”


    鍾楚向來是人美嘴甜,“阿楚多謝夫人惦記,阿楚也想夫人呢。”


    侯爺夫人立時笑彎了唇。


    杜夫人招呼大家進府,眼看龍星圖一腳邁進了大門,厲硯舟急得脫口叫道:“星圖!”


    龍星圖隻好回頭看了厲硯舟一眼,神情卻仍是平淡無波,“少侯爺,有事嗎?”


    “我,我……”厲硯舟因她冷漠的態度,險些失控,經久未見,他以為她會如同他思念她一樣,誰知,她竟與他劃清了界限!


    驀地,厲硯舟突然記起一事,趕忙說道:“星圖,關於長命鎖,是我不好,是我撿了你的東西據為已有,我向你道歉,你……你別生氣了,好嗎?”


    看到厲硯舟可憐巴巴且小心翼翼的樣子,侯爺和夫人雖然心疼兒子,但龍星圖的脾氣,可不好對付啊!


    杜明誠忍不住想笑,又恐傷了厲硯舟的顏麵,故而拚命眨眼,盡量保持嚴肅。


    而龍星圖眉角輕蹙,道:“過去之事,少侯爺遽然還記得,若是日子過得太閑,不如抄上百遍道德經吧。既可勞其筋骨,亦可修身養性。”


    語罷,龍星圖頭也不回的入了府。


    厲硯舟傻在了原地!


    鍾楚朝他扮個鬼臉,戲謔道:“二爺,你要認真抄書哦,我家星圖可不喜歡道德品質有問題的人呢!”說完,還故意牽起龍星圖的手,表現出親密無間的樣子。


    厲硯舟嫉妒的發瘋,想讓厲硯白管教一下鍾楚,可是鍾無山在場,任誰也不敢造次啊!


    厲硯白伸手按了按厲硯舟的肩膀,輕語道:“好好改過自新吧。”


    “大哥……”


    “鍾楚天性使然,我沒打算改變她。”


    厲硯白說完,越過厲硯舟,步履輕快地前行。


    厲硯舟極其崩潰,看來兄弟齊心是沒指望了,將來鍾楚若成了他的大嫂,他豈不是……


    哎,當初機關算盡,誰承想,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全體人回了杜宅,在大廳落座。


    鍾無山率先開口道:“侯爺,侯爺夫人,我們師徒這趟回京,主要是為了退婚。星圖和厲將軍年幼所定婚約,非星圖現今的心意,所以,老夫懇請二位體諒星圖,解除夏厲兩家的婚約。”


    聞言,眾人並無驚訝。


    厲硯舟懸著的心,總算落了一半。


    安國侯望向龍星圖,鄭重地問道:“莘兒,你確定要解除與硯白的婚事嗎?”


    龍星圖點頭,“是!我父母亡故,我的婚事,由師父全權作主。”


    安國侯隨即從袖中取出一物,笑道:“這是本侯親筆所寫的退婚書,硯白已經簽了字,按了指印了。”


    “多謝侯爺和硯白哥哥的成全!”龍星圖起身,拱手一拜。


    厲硯白從父親手中接過退婚書,親自送給龍星圖,神色略顯複雜,“莘兒,少時我曾答應過你,隻要是你想要的東西,哪怕是天上星辰,我也會替你摘下來。今日,是最後一次了。往後餘生,就換硯舟照顧你吧。”


    然而,厲硯舟暗自欣喜不過須臾,竟被鍾無山潑了一盆冷水,“少侯爺還是好好做你的駙馬爺吧,我徒兒高攀不上。”


    厲硯舟忙道:“老前輩,您有所不知,因大行皇帝未曾正式下旨為我和公主賜婚,所以新皇已經作廢了那樁婚事,我也找公主談過了,公主不會再纏著我,我現在是自由身了。”


    “那也不行。”誰知,鍾無山竟不為所動。


    厲硯舟倏地起身,直接急紅了眼,“為什麽?我和星圖心意相通,我喜歡星圖,我會一輩子對她好……”


    龍星圖彈了一滴茶水,擊在厲硯舟的腦門上,阻止了他未完的話。


    厲硯舟不知所措,“星圖你……你說句話啊,你想要多少聘禮,想要我做什麽,你盡管開口,我沒有辦不到的!”


    “師父隻想收你做徒弟,傳承他的醫術。”龍星圖抿了抿唇,偏過臉不看厲硯舟,“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聽師父安排。”


    厲硯舟一聽,險些當場暈厥!


    厲硯白趕忙攙住弟弟,幫腔道:“老前輩,即便硯舟娶了莘兒,也可以傳承老前輩的醫術,這兩者並不衝突啊!”


    見狀,安國侯坐不住了,“鍾兄,硯舟對莘兒是真心實意的,這兩個孩子一路走來不容易,若強行拆散,我們做父母的,於心何忍啊!”


    “是啊,硯舟打小就喜歡莘兒,長大後陰差陽錯與莘兒重逢,又愛上了莘兒,可見既是天意,亦是緣份啊!鍾大俠,您放心,莘兒嫁入侯府,我和侯爺會對莘兒視如己出,絕不會讓莘兒受半分委屈!”侯爺夫人也急於表明誠意,“哦,還有硯白和阿楚……”


    “國喪期間,不可談婚論嫁。日後再說吧。”


    鍾無山不鹹不淡地打斷,而後起身朝外走去,將要跨出門檻兒時,又冷聲命令道:“厲家兩個小子,跟老夫來一趟!”


    語罷,隻見青衣一閃,竟不見了蹤影!


    厲硯白未加遲疑,即道:“父侯,娘親,我和硯舟去找老前輩。”


    “星圖,老前輩是不是準備打死我啊?”厲硯舟攥緊了雙拳,眼神格外堅定,“沒關係,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就非你不娶!”


    龍星圖臉龐發熱,無語地擺了擺手,“趕緊去吧,若是遲了,師父會生氣的。”頓了頓,她還是沒忍住,暗示道,“還有,師父讓你做什麽,你便做什麽,不可廢話!”


    厲硯舟尚未反應過來,便被厲硯白帶出了大廳。


    侯爺夫人望向廳外,麵容滿是擔心,“莘兒,你師父他……他會不會……”


    “侯爺,姨娘,對不住了。”龍星圖歉意的行了一禮,“師父脾氣向來如此,不周之處,還望二老海涵。”


    安國侯端起茶盅,抿了口茶,溫言笑語道:“令師的性子,本侯甚是欣賞,莘兒不必憂心。就憑鍾大俠救你,養育你,且將你教導得如此出色,便是我夏厲兩家結草難報的大恩人!”


    “是。”龍星圖點點頭,坦言道,“師父不願與侯府結親,其實有兩個原因。一來,侯府是高門大戶,我和阿楚自在慣了,恐難適應,即便現在他們是真心實意,但師父擔心天長日久,人心會變;二來,師父嫌棄硯舟身體不好,嫌棄硯白武功不夠頂尖,怕硯舟早殤,怕硯白戰死沙場。所以……”


    聞言,安國侯夫婦再也笑不出來了!


    龍星圖頓了片刻,思忖著又補充道:“不過我猜,師父叫他們出去,應該是打算傳授硯白哥哥武功,為硯舟調理身體,根治頑疾。”


    “沒錯,我爹在澶州采到了幾株稀世的草藥,當時就聽我爹說那小子有救了,現在想來,定是為了二爺。”鍾楚恍然憶及舊事,不禁眉飛色舞的說道。


    安國侯夫婦立時鬆了口氣,且喜上眉梢,“太好了,鍾大俠用心良苦啊!”


    杜夫人從主座走下來,語重心長道:“雖說歲歲年年人不同,可是啊,相信自己的心,才有機會與愛人白頭啊。星圖,分別兩三個月,少侯爺對你的思念,我們可是都看在眼裏的。倒是你,有些冷淡了。”


    “大嫂所言甚是。”龍星圖彎了彎唇角,“隻是,師父想要考驗硯舟,我須配合師父,而且硯舟易衝動,萬一……不太好。”


    她羞於出口的是,萬一厲硯舟缺乏自控力,當著長輩的麵,對她又摟又抱又親的,她顏麵何存?所以,晾一晾唄!


    眾人心領神會,不禁悶頭暗笑。


    閑暇下來,龍星圖將此趟出行所辦之事,大概講了一下。


    末了,她詢問道:“侯爺,我夏家仆人的親屬告訴我,這些年來,一直有人在照應他們的生活,隻是不知道恩人的身份。這恩人,是侯爺吧?”


    安國侯頷首,“是。這是本侯能為你爹所做唯一之事了。”


    龍星圖“嗯”了一聲,雖然時過境遷,憶及爹娘,她仍是心頭發苦。


    杜明誠道:“星圖,皇上親自撰寫了為你爹平反的聖旨,就等你回來,親賜於你。這兩日,皇上在太廟祈福,待皇上回宮,你便進宮領旨吧。”


    “好。”


    “另外,錢小姐和其母帶著錢清民的骨灰回鄉了,臨走之前來找過你,可惜你不在,錢小姐托我向你道謝。”


    “好。”


    龍星圖一刹突然想起一人,“大哥,趙啟明現今如何?”


    “趙啟明被皇上貶至南方了。”杜明誠喝著茶,隨口道,“這還是少侯爺出麵,替趙啟明討來的恩典。否則,趙啟明將是革職流放的下場。”


    聞言,龍星圖十指緩緩收緊,“那趙啟明現居何職?身處何地?”


    “中州,臨奚縣,七品縣令。”


    “臨奚縣?我聽說,那是南方最為偏僻窮苦的地方,民風彪悍,刁民甚多。趙啟明空有才學,身無長技,怕是會很辛苦。”


    “若是趙啟明有本事治理好臨奚縣,步步升遷,興許還有回京的機會。”


    “但願吧。”


    “容鏡公主也回九黎了。”


    聽到“九黎”二字,龍星圖怔了一下,目光在安國侯和杜明誠臉上逡巡,將擱在心裏多日的疑團拋了出來,“我爹藏在長命鎖裏的秘密,究竟是什麽?”


    安國侯搖頭,神情甚是嚴肅,“此秘辛,隻有皇上知道。莘兒,皇上嚴令,不許任何人再提及此事。”


    ……


    龍星圖心事未解,幾日不曾好眠。


    這日午後,厲硯白帶來一個大箱子。


    他指著箱子裏的幾摞書稿,道:“莘兒,請過目吧。”


    龍星圖疑惑不解,“這是什麽?”


    “你要的道德經。硯舟抄了一百遍,父侯抄了十遍,娘親抄了十遍,侯府裏但凡識字的下人,每人抄寫十遍,不識字的,目前正在抱佛腳,跟著私塾先生學寫字。還有,我也抄了十遍。”


    “怎麽回事兒?”


    “你不是罰硯舟抄寫一百遍道德經嗎?”


    “我是罰硯舟,可沒有罰別人啊。況且,我就是隨口一說而已。”


    “嗬,這個祖宗,楞是說他小時候撿東西不還,品質敗壞,是源於父母兄長教導不力,所以全家人都要陪他受罰,鑒於主子上進,下人也要上進,所以全府上下沒有一條漏網之魚。”


    鍾楚捂臉驚呼,“哇!夫人愛子心軟,倒也罷了,兒子敢逼父親抄書,怎麽著也得家法侍候,吊起來毒打一頓吧?可侯爺居然也聽之任之且順之?”


    厲硯白歎氣不止,“哎,哪有什麽家法,隻要那小子高興,身子骨兒能好點兒,從小到大,他想怎麽胡鬧,就怎麽胡鬧,全家無人不寵。”


    龍星圖皺眉,“不講理。”


    厲硯白少見的調侃道:“他隻在你麵前講理,在我們麵前……嘖嘖,豈止是蠻不講理,簡直是造作。”


    鍾楚仰天長歎:“愛情使人造作啊!”


    龍星圖臉紅至耳根,尷尬地恨不得把地板摳出幾個窟窿。


    ……


    安國侯府。


    龍星圖突如其來的出現,令侯府上下緊張萬分,從看守至下人,一個個如臨大敵,又極盡殷勤。


    老管家帶著龍星圖前往書房,一路賠著笑,說道:“夏小姐,少主近日刻苦抄書,表現極好,奴才們雖不如主子聰慧,但定會竭盡全力讀書識字,不給主子丟臉!”


    龍星圖赧顏,“其實,大可不必如此。”


    “夏小姐未曾原諒少主,我們做下人的,自然要陪少主一起受罰。”


    “咳,那就當我原諒了吧。”


    “真的?謝謝夏小姐!”


    老管家喜不自勝,竟揚聲宣布:“大家不用抄書了,夏小姐原諒少主了!”


    沿途所有下人,激動大喊:“謝謝夏小姐!”


    這動靜,自然是引來了厲硯舟,他快步奔來,竟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將龍星圖騰空抱起!


    龍星圖吃了一驚,羞臊地立即嗬斥,“哎,你個登徒子,鬆手!”


    厲硯舟不依,視線朝四周一掃,下人們頗識大體,立刻作鳥獸散!


    “星圖!”


    厲硯舟開心地無以複加,“你總算來看我了,我保證,我再也不會傷你心了。”


    龍星圖拍打他肩膀,“放我下來。”


    “不要,我們回屋裏說話。”


    厲硯舟倔強不肯鬆手,抱著龍星圖大步走向寢屋。


    龍星圖幾次想要用武力解決,可想了又想,終是沒有舍得欺負這個正在調養身體的男人。


    畢竟,是她自己的人,打壞了,心疼的也是自己。


    進了房間,想當然爾,排解思念的方式,便是情至深處的擁吻。


    “硯舟,公主真的接受了嗎?公主會不會怨恨你我?”


    龍星圖不知為何,總覺事情沒有這麽簡單。


    厲硯舟擁著龍星圖坐在窗前的藤椅上,輕描淡寫道:“為何不接受?人總是要認清現實的。”


    “聽你的意思,你威脅了公主?”龍星圖蹙眉,“用這種手段,不太好吧?”


    厲硯舟輕歎:“不是我,是皇上。”


    “怎麽回事?”


    “明樂乃是懿德皇後所出的嫡公主,又是先皇的掌上明珠,自小驕縱跋扈,與皇上關係不甚和睦。你想想看,皇上現今掌了天下,還會容忍明樂嗎?而且皇上母妃的死,與懿德皇後有關,皇上得知後,欲將明樂送往番邦和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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