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今天她對你又吵又鬧,真把我給驚住了。那精神頭……”


    老爺子眼裏一亮,還比劃了一番季清識揮掃帚的模樣。


    鍾然無奈。


    季亭山意識到自己過了興頭,若無其事的放下手,又乜斜著眼睛,話鋒一轉,聲音陡然嚴厲起來:“你欺負她了?”


    “我是不知道你們倆之間出了什麽事,我瞧她是對你挺不一般才留你說幾句話。但你要是欺負她,別看我年紀大,我揍你綽綽有餘。”


    “……”


    “不是您想的那樣。”


    季亭山說著,往右轉進一條老街,雨後的地麵潮濕,凹凸不平的路上攢著一個個小水窪。鍾然的鞋上沾了點泥,他微微皺眉,抬眸望過去,這條路盡是坑坑窪窪。


    季亭山在旁說:“這條街是咱們鎮上最老的一條路,早先政府給鋪了水泥,時間久了又成這樣了。托你的福,馬上也要重修了。”


    鍾然笑了笑:“挺好。”


    平聲淡調,不甚在意。


    他在鎮上掀起這樣大的聲勢,季亭山自然知道他身份不一般,但實在與他說起話來,老爺子還是忍不住為他身上沉著從容的深厚底氣而側目。


    這一路走來,他和自己說話也始終恭恭敬敬。


    季亭山心想,難怪他物色的小夥子,杏杏一個都看不上。


    季亭山買好下酒菜,又帶他去老街一家私家酒作坊打糧食酒。店主拿出一個廉價的塑料壺,用竹酒提子打滿,一壺酒不過30塊。


    “你別瞧它便宜,這是正經純糧食酒。晚上咱爺倆喝點,我替我們鎮上的人謝謝你,讓你出了這麽多錢。”


    鍾然身邊如季亭山這般年紀的長輩,無一不是久居高位而威嚴莊重,小輩們隻有聽話的份,從不容反抗。但季亭山卻是個普通又快樂的小老頭,哼著歌來提著酒走,輕鬆隨意。


    他沉默的跟著,想起年節時,季清識讓他進去見一見外公,那會他還不想去。


    現在境況大不相同了。


    若是沒有季亭山說兩句好話,季清識是門都不讓他進了。


    ……


    兩個人回到小院時,天色變成暗沉的灰白,又稀稀拉拉的下起了雨。


    堂屋桌上真就擺了一盤青菜豆腐,孤零零的,再沒有別的。


    季清識站在二樓小欄杆旁邊,聽見動靜就轉身跑回房間,砰的一聲關上門。季亭山在下麵喊,她也沒有應。


    季亭山嘟囔了幾句。


    過會又聽見桌椅板凳拖動的聲音,季清識悄悄打開門,季亭山提著壺糧食酒,進廚房揣了兩隻玻璃杯,站在天井抬頭,季清識又縮回去。


    季亭山喊:“杏杏,不吃飯啦?”


    她悶聲說不吃。


    “廚房給你留了半隻烤鴨,是老申家的,你喜歡吃的。外公和小鍾喝兩杯。”季亭山說完,在底下站了會,沒等到她回話,便揣著酒和杯子出去了。


    季清識留了道門縫,潺潺雨聲裏,留心著堂屋的動靜。


    鍾然的酒量極好,不論什麽樣的酒,她幾乎沒有看見他醉過。季亭山呢,就是個沒事小酌兩杯的水平。


    起先一直能聽見季亭山瑣碎但條理清晰的說話聲,漸漸變成一堆車軲轆話,再往後便有些語無倫次,後麵就沒有聲音了。


    隻有輕微的玻璃碰撞聲。


    季清識看看時間,也才過去半小時。


    她頓覺無語,下樓收拾殘局。


    天井頂棚上滴滴答答的落雨聲漸漸密集。


    她輕步下樓,季亭山拉了張小木桌,擺在堂屋門前的位置,桌上擺的熟食和她故意放多鹽的青菜豆腐幾乎沒有動。


    鍾然背對著雨聲瀝瀝的小院,木桌低矮,他胳膊搭在膝上,張腿坐著。聽見聲音抬眸看過來,手上還捏著玻璃杯。


    天光幽暗,襯得他臉上神情也晦暗,


    季亭山低著頭,耷拉著手,光看背影已經暈頭轉向了。


    季清識現在對著他就沒什麽好氣,走過去扶起季亭山,瞪他:“你把我外公喝成這樣?”


    鍾然眼睛看著她,麵不改色的喝完手裏一杯酒,薄唇浸潤酒色,變成緋紅,帶出幾分穠麗。他擱下杯子,聲音被烈酒灼的低沉喑啞:“老爺子就喝了三杯。”


    地上那壺酒卻已經見底了。


    “……”


    老季頭是既高估自己,又低估鍾然。


    季清識把季亭山扶進房間,關上門,出來時鍾然筷子上挑了根青菜葉子,蹙眉看著。


    她別過眼,一點沒覺得哪兒不好,“你還不走?”


    鍾然側過身,看著被雨籠罩的小院:“我開車來的。”又轉過眼看她,遺憾似的嘆:“回不去了。”


    季清識覺得他就是在耍無賴:“我外公叫你喝酒的時候,你怎麽不說你開車來的?”


    他神色自若:“那會忘了。”


    季清識咬牙。


    這個人,他就是無恥也能無恥的理直氣壯。


    “那就給公司的人打電話。”她語帶諷刺:“反正現在南江全是你的人,肯送你的人排著隊,從我們家排到鎮政府。”


    鍾然低頭看看手錶,淡聲道:“我這人沒有下班時間折騰員工的習慣。”


    像是為了給他這話佐證,雨聲倏驟,有意留客一般。鍾然聽見,很輕的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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