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手放在了他麵前。芥川抬起頭看向果戈裏,沒有回握那隻手。


    「握住吧,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了。」


    「你要去哪裏?」


    「藏起來。」


    「連你也要離開了嗎?」


    「不說這個了。給你說說他們給我安排的計劃吧,接下來我會詐死一次,然後栽贓給別人。我會把我的死狀放在大屏幕上投放,說不定你也能看到。我精心準備了好久好久,終於找到了最壯觀的死法,決定讓自己攔腰斷成兩截,你看到後一定會驚嘆的,真實得不得了。」


    「別這樣。」


    「接下來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老實說,我不否認這些事情全都很危險,而且不討喜。最後的結局多半是真正的死亡吧,到頭來偽不偽裝都是一樣的。所以你以後不用等我,我不會再回來了。這是最後一次見麵。等下輩子我們再無憂無慮地依靠在一起吧,我背人有一手的,一定會把你背回家。」


    「你的話總讓我覺得你似乎隱瞞著什麽。」


    「我無法說出來。但你隻要記住一點就行了: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別這樣。」


    「哭了?」


    芥川龍之介第一次認真地打量起了這個男人。他皮膚偏白,和自己一樣顯得沒有太多血色,但並非是不健康的模樣。麵部肌肉紋理優秀到沒有任何死角,因此無論做出多麽無厘頭的表情,嘴唇咧開到如何誇張的地步,都不會讓他的表情管理出現崩壞,視覺上依然會讓人覺得這是一副好麵容。意識到自己正在被打量著,果戈裏側過臉,有些狡黠地朝他彎起一抹笑。那張薄唇伴隨著表情變化而輕輕彎成半個圓弧的形狀。芥川沒有再拒絕,把自己的手搭在了他的手上,感受著他那冰涼又柔軟的手掌,突然覺得胸口的痛楚強烈到無以復加。


    「可以提一個問題嗎?」


    「願聞其詳。」


    「太宰治是我以前的老師,你剛才應該看到了。當年他從貧民窟將我帶回了港口黑手黨。」


    「看到了。他剛才想槍斃了你再自殺殉情,和你在奈何橋上再見,延續前緣。不過說實話,這種緣給我,我才不要哩,況且他長得也沒我好看。」


    「你能不能正經點呢?接下來要問的問題,和他有關。活到現在,多多少少二十年,曾有不少的人對我說他們喜歡我,甚至會說他們愛我,但是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在我最痛苦的時候站出來反對過太宰治。」他抿唇停頓,酸意在鼻尖與喉口黏糊糊地滾動,「所有人都是事後才來乞求說,芥川,請原諒我。如若不原諒他們便是我沒有道德,如若原諒他們便是我太過廉價,不值得。我簡直不知道該怎麽辦了。當年的我還什麽都不懂,覺得真是自己活該,後來漸漸覺得不太對,身邊的人卻還要說這是我應得的。隻要說一句真的愛我,就可以隨便對我做什麽。就連死了的人都可以有理由來不讓我好過。無論是打我還是遺忘我,無論是傷害我還是突然說愛我,無論是做什麽,都會有人說,加害者一定是有自己的理由吧,你不要太在意,應該是你自己也有什麽錯吧,你千萬不要去恨去討厭加害者。


    受害者有罪論大概便是這樣了,為什麽他們就是不肯承認太宰治做錯了呢?好多喜歡太宰治的人,一定要把根源歸為我性格不好,拿我的痛苦和悲哀做文章,對我進行無底線的消費和壓榨,以達到美化太宰治的目的,讓他顯得多麽善良多麽溫柔,把他的行徑都美化成對我別扭的關心和期盼,顯示出他的無可奈何。沒有一個人會在乎我是不是真的被打疼了。我也是肉做的,我身上長的都是骨頭和肉啊,肯定會有痛覺的不是嗎?究竟是我真的有罪,真的應得,還是我這輩子純屬倒黴呢?如今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正確答案是什麽了……沒有一個人是例外,他們全都是這樣,前一秒說心疼,說難過,說共情,轉頭又縮在一邊靜靜地看著我繼續在那裏掙紮,等到我把這地獄天堂地府人間都輪著走完一趟,才過來問我,還好嗎,我喜歡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嗎?


    是什麽理由?是什麽理由讓我非得被這樣對待不可?所有的拳頭和子彈都是我該得的嗎?隻要這樣對我,我就能成才,我就能變成全世界都喜歡的好孩子,對嗎?如果不這樣對我,我就不能活下去,沒有資格活下去,是這樣的吧?可是挨了這麽多打,吃了這麽多子彈,為什麽還是不肯善待我?該得的懲罰我都沒有怨言地照單全收了,連生不如死都不介意,卻依然得不到什麽。難道說,非得要大聲哭出來,放棄所有尊嚴與底線,才會有人知道我真的很累,真的快不行了嗎?看我痛苦,看我難過,真就令人那麽愜意,那麽快樂嗎?


    你喜歡標榜自己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通古博今,那麽你來回答,這究竟為什麽?回答啊!直到現在都不敢相信,但這是實話……活了這麽久,遇見過這麽多人,願意勇敢地當著上十甚至上百個人的麵站出來,把我從太宰先生的槍口之下拯救出來的……隻有你一個人啊!」


    「大騙子,我真的好捨不得你走。」他再也忍受不住,哽咽出了一聲顫音,熱淚湧上眼眶,搖頭皺眉之間,灼膚的淚水一道又一道地滑落滾動。仿佛是把失去家人的痛苦也一同發泄出來了似的,他跪倒在了床沿,忍住頭蓋骨要裂開般的疼痛,用近乎於弔喪的可怕聲調嚎哭了起來,一邊嚎哭一邊咳嗽咯血。血與記憶如焰火植種在五髒六腑,連心髒上的每一根血管都充滿了悲切的餘韻,成千上萬種勞頓與創痛積澱在每一寸骨髓與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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