鮫人的銀白旗艦上,敖天一身金藍皇袍坐在藍水晶打造的皇位之上,將一張傾世容顏襯得美不勝收。


    他手中攥著一隻女子遮麵用的輕紗,碧藍色的雙眼,陰沉地盯著立在下麵的晴空。


    晴空扁扁嘴,「看夠沒?你已經這樣盯著我看了一個時辰了!」


    「真是巧啊,原來被朕供在大祭司塔幾百年的言靈天女,竟然與當年的雪姬生得一模一樣。」敖天將手中已經揉成抹布的麵紗隨手扔了,「前幾日,朕親自前往大祭司塔恭請天女的時候,天女是急著要去哪兒?」


    「趕著去整容啊,約了韓國最好的整容師,排隊排了很久的。」


    敖天神色稍滯,並不解她在說什麽,「可惜動作慢了一步,被朕壞了全盤計劃是嗎?」


    晴空並不否認,兩眼望天晃著脖子,滿身的不忿。


    她就奇怪了,明明一切都是算好的,怎麽這個敖天突然就變聰明了,神不知鬼不覺地來了大祭司塔,不由分說就摘了她的麵紗,將她像拎一隻雞一樣拎回了海皇宮。


    整件事,從頭到尾,一點徵兆都沒有,他也全沒了往昔對她的恭敬和信服。


    這與她通過深淵看到的未來不一樣!


    所有的一切都開始向著不可預知的將來發展,向來心中篤定,玩弄時光的天女,開始對自己接下來的命運沒逼數了。


    敖天從皇座上走下,來到她麵前,低頭認真審視她的臉。


    同樣的一副麵容,在雪梅深的臉上時,順從僵硬如一隻已死的屍偶,令他每每想到她躺在亂葬崗上時的模樣,就懷疑那麵皮之下,是否還有蛆蟲在蠕動。


    在蕭憐的臉上時,這張臉則隱忍中透著殺意,她越是絕望,這臉就越是美艷,所以他不惜對她謊稱那兩個孩子已死,便是想要看到她最美的一麵,再將那絕望的美據為己有。


    而如今,這臉生在言靈天女身上,輕紗遮麵時,那雙眼睛莊嚴神聖,不容侵犯,可一旦被他拆穿,整個人竟然如此靈動,狡黠,不可捉摸,如一隻從不馴服,被囚入琉璃瓶中的妖靈,令人萌生某種惡趣味,想伸出一根手指去戳痛她,然後看著她尖叫的模樣,哈哈大笑。


    「你可知,這張臉,是朕傾盡心血,親手打造的,凝結了朕少年時對心中愛慕女子的全部美好想像。」


    他看著晴空的臉,言語頗有了一絲柔和。


    「知道,所以我才急著去整容。」晴空扭頭,避開他的目光。


    敖天從她嫌棄的表情中發覺自己的失態,轉過身去,重新整理神色,「若不是因為這張臉,言靈,你已經是個死人了!」


    言靈立在他背後,對著他吐了吐舌頭,「那我該多謝陛下不殺之恩咯。」


    偏巧敖天仿佛背後有眼睛一樣,立時轉過頭來,那鬼臉就差點被他撞見。


    「說吧,第一,你為何要幫她?第二,為何要與她換臉?第三,你為何生得與她一模一樣?你與她之間,有何淵源?」


    晴空不耐煩道:「問那麽多有什麽用,反正說了你也不明白。」


    敖天倒是也不生氣,耐著性子道:「大戰之前,朕剛好有閑,你可以慢慢說。」他有些著迷地看著她表情豐富的臉龐,那是他的傑作,本以為弄丟了,現在卻找回來了,還真是意外啊。


    「你真的想知道啊?」晴空歪著頭,眨眨眼,「好啊,告訴你,因為我喜歡啊。」


    等於沒說!


    「言靈!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敖天周身有了幾分嗔怒,卻是並無殺機,他還是對她充滿興趣。


    這個被他小心翼翼供奉了幾百年的天女,如今可以重新認識一下了。


    晴空將他的情緒洞察秋毫,攤手道:「你看,我剛剛講過了,說了你也不明白,你還不信。」


    她越是違逆,敖天就越是不生氣了,反而看著她的臉興致盎然。


    晴空一麵應付他,一麵正腦子轉的飛快,到底要怎樣才能順利脫身,又不會拖累老爸老媽?


    正想著,卻冷不防間,敖天剛剛浮了幾分笑意的臉驟然一變,揚手一個巨大的耳光扇出,將她整個人掀飛出去,重重撞在牆上。


    他周身威壓四起,金藍皇袍隨著威壓翻飛,怒喝道:「孽障!婦人之仁,竟然能被一副皮相所惑,難成大事!」


    晴空暗暗舔了一下口角的血,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這個突然間狂暴起來的敖天,心中咯噔一下。


    他還真把那個什麽東西給請上身了!


    震怒的敖天,周身氣息與神情較之方才,截然不同,那是一種足以令所有人雙膝跪地,頂禮膜拜的壓迫感。


    他重整了一下周身衣袍,抓著晴空的頭髮,拖著她走向艙外,「既然是個無用的,那麽從現在開始,就由朕接管好了。」


    海上,兩軍之間,相去不過五裏之遙,敖天的聲音,清清楚楚落入勝楚衣耳中,「聽說你帶了那隻龍來?何不出來一見?」


    他的聲音聽起來不大,卻在海上傳得很遠。


    勝楚衣在禦艙中還未來得及應對,便聽見海中一道巨浪掀起,龍翼遮天蔽日升起,蕭憐從海中飛了出來,「敖天!」


    她兩個字,如驚天擂鼓,震得人耳朵生疼,「十年之恨!今日就做個了斷!」


    敖天扔了晴空,走向白艦船頭,碧藍的雙瞳驟然幽深無比,「畜生,還真是百死不悔。不過今日,的確要做個了斷!」


    晴空從敖天腳邊爬起來,對著蕭憐大喊:「小心!他不是敖天!他是……」


    話還沒說完,就被金藍色的衣袖猛地再次掀飛。


    「多事!」敖天咆哮。


    蕭憐見晴空被扔了出去,心中一痛,嗷嗚一聲震天咆哮,淩空飛躍到整支艦隊之上,龍翼掀起滄瀾,天火轟然而起,在海上橫掠而過,整隻獸人大軍的狂性,如被火點燃一般,嗷嗷叫著,隨著龍嘯之聲,向對於鮫人示威!


    對麵的鮫人大軍,雖然幾次交鋒,但是卻第一次見到蕭憐化龍,原來魔龍現世,身披天火而來的傳說是真的。


    信仰中的神祗驟然臨世,鮫人將士便紛紛萌生了懼意。


    魔龍將帶著海國真正的主人歸來,那麽他們現在所為,豈不是逆天而行?


    敖天怒斥,「奴性!天生的劣種!」


    他張開雙臂,兩手向著空中狠狠一攥,「從現在開始,朕才是你們新的信仰,新的主宰,去,滅了他們,將那天上飛的畜生打下來,碎屍萬段,永世不得超生!」


    一股宏大卻又無形的波動從敖天周身盪開,籠罩了整支鮫人大軍。


    「殺——!」


    天空,巨型逆鱗弩如雨飛向蕭憐!


    水下,破冰弩似潮水般襲來!


    鮫人暗藏水下的大軍毫無徵兆地出現在獸人被破冰弩擊沉的艦船之下,將整船的獸兵拖入水下。


    「開炮——!」蘇破天立在主艦船頭,一聲號令!


    無數炮彈在半空中迎擊逆鱗怒,在空中炸開!


    天譴師怒雷咆哮而下,獸人巫師撐開一張光的天網做以防護。


    淅淅瀝瀝的小雨,在獸軍艦隊上空落下,蕭憐放出天街雨,治癒受傷的半獸人狂暴戰士。


    水下的鮫人不斷增多,獸人前驅艦隊的戰艦被一艘又一艘擊沉,獸人戰士一旦入了水,便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兩軍第一次交火,成了一場單方麵屠殺。


    勝楚衣站在主艦船頭,與蘇破天並肩而立。


    等!再等!


    兩雙眼睛,一雙黑如深淵,而另一雙燦若真金。


    蕭憐在他們頭頂上空盤旋了一圈,又一圈。


    直到鮫人已大半數入水,加入到混戰之中。


    蘇破天與勝楚衣對視一眼,「餌用完了,魚也上鉤了,輪到你了。」


    勝楚衣一笑,仰麵對著天上大喝:「憐憐!」


    蕭憐巨大的身影如一片陰雲,從主艦上低空掠過,「來!」


    勝楚衣踏上船首像,飛身躍上她的脊背,「走!」


    她帶著他,急速從兩軍之間交戰的戰場上呼嘯飛過。


    勝楚衣逆風而立,袖底散出極寒,所經之處,波濤翻滾的海水立時凍結成一片平陸!


    八成的鮫人,或被極寒的冰淵攔在水下,或是被封在冰中。


    嗷嗚——!


    蘇破天一聲咆哮!


    嗷嗚——!


    無數獸人撼天動地的怒吼!


    狂暴半獸人躍下戰艦,腳上蹬著的是蕭憐特意為他們量身定製的巨型溜冰鞋,以極快的速度前進,彌補了獸人身形龐大,移動不如鮫人迅捷的不足,而鞋底兩片薄刃瞬間成了殺魚利器,所過之處,火力全開,隻留下一地殘肢碎片。


    戰爭的形式,瞬間倒向了另一邊!


    蕭憐背負著勝楚衣,向著已經有些慌亂的鮫人白色艦隊上空飛撲而去,雙翼之上,天火縱橫,席捲而過,那成片的純白如冰川的艦隊瞬間淪入地獄火海!


    「楚郎!冰火兩重天哦!」蕭憐燒得興奮,大戰之下,還不忘調笑。


    卻這時才發覺,她背上的勝楚衣已經許久沒了動靜。


    「勝楚衣!喂!你怎麽了?」


    蕭憐急忙調頭轉身,卻立時心口一陣抽搐地劇痛,似是被一隻手狠狠將心給摘了下去。


    她身子一斜,已經失去知覺的勝楚衣便從她背上掉了下去,眼看要落入火海之中!


    「楚郎!」


    蕭憐強忍著劇痛,想要追上他。


    可心頭又是挨了一股大力!


    那痛,太熟悉了!她在帝呤的記憶中,已經承受過不止一次!


    摧心!


    神帝昊元!


    她顧不得多想,也顧不上自己到底有多痛!


    分不清到底是在墜落還是在追向他!


    她隻想去追上落入天火中的勝楚衣,快一點!再快一點!


    眼看她就可以一口咬住他!


    一股前所未有的大力橫劈而來,將她巨大的身軀驟然掀飛!


    蕭憐最後一刻,龍翼觸及勝楚衣,將他險些觸及天火的身軀如一片羽毛般再次挑起,之後她就什麽都看不見了。


    黑暗,無盡的黑暗,之後,她仿佛聽見那顆巨龍的心髒破碎的聲音。


    人便從主艦的禦艙中猛地坐了起來,「勝楚衣!」


    一息都容不得耽擱,蕭憐幾乎從床上滾了下來,身子還有些不聽使喚,人便跌跌撞撞衝出禦艙,衝上船頭,飛身躍了下去,在結冰的海麵飛速狂奔,向著對麵的火海,沒命地狂奔而去。


    火海之上,巨龍的身軀如一座山,砸落在幾艘戰艦之間。


    敖天一腳踏上龍頭,靴子狠狠一碾,「畜生!當初就不該一念之仁,留你至今!」


    「把你的腳拿開!」


    一個冰涼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勝楚衣手持白光凜冽的虛空劍,淩空而立。


    敖天悠悠轉身,看著他,滿意地笑,「身負摧心鎖,三魂分裂萬載,依然能夠合而為一,不愧是朕唯一的嫡子。」


    勝楚衣將虛空劍耀目的劍鋒指向敖天,「自從母神寂滅那一日起,你我之間父子之情就已經斷了。」


    占據了敖天身體的昊元雙手相合,之後右手緩緩握緊,便從左手的掌中,拔出一柄與勝楚衣的虛空如出一轍,布滿藍色光芒的長劍。


    「你以為你這樣用劍指著自己的父神,最後會有什麽結果?」


    昊元沿著龍頭,蹬上巨龍屍體的脊背,「第一次,你為了母神,與朕對抗,方寸之亂,鬧得神域不得安生,朕縱容你,也心疼你,隻削了你的記憶,將你流放。」


    「第二次,你為了這隻畜生,居然公然對朕下手,朕依然心疼你,隻將你身上大逆不道的那一部分抽離,卻依然承認你是朕的子嗣,是神域未來的繼承人。」


    「而第三次,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與朕拔劍相向,這一次是為了什麽?為了那一縷連朕腳下這種畜生都不如的一縷殘魂?」


    「為了我的妻子!」勝楚衣聲色冰冷,卻滿滿地全是情。


    昊元憐憫的搖搖頭,「九幽啊,你醒醒,你有沒有想過,堂堂神域未來的主宰,幾次三番為之搏命、百死不休的到底是什麽?她不過是時光錯亂中旁人遺落的一根髮絲!」他手中的劍猛地指向遠遠地、正躲開下麵的混戰,向著他們這邊沒命飛奔而來的蕭憐,「一個螻蟻一般低賤的存在!」


    勝楚衣的劍鋒,沒有半點晃動,也沒有半點猶豫,「那又如何,我願意與她這個低賤的存在同為螻蟻。」


    昊元失望道:「九幽吾兒,你到何時才能看清自己,何時才能明白,你所肩負的是什麽,而你一直孜孜不倦追逐的,又是什麽?」他手中的劍,藍色光華緩緩凝聚,「該死心了,萬年也好,十萬年也罷,父君的苦心,你終有一日會明白。」


    他說著,那劍上的藍色光芒暴起,向著蕭憐如雷霆般而去!


    「不要——!」


    「楚郎——!」


    兩個聲音幾乎是同時撕心裂肺地迸發出來!


    蕭憐驟然停了腳步,立在冰上,直愣愣地看著如山的巨龍屍身上,勝楚衣代替她,迎向了那一束藍色的光,之後,急速逆行而上,撲向昊元。


    一道光柱轟然沖天而起,波及整片戰火中海域,所有人被那股巨大無邊的力量觸及,全數被掀倒在地。


    一片死寂。


    全無聲息。


    ……


    許久之後,咚!咚!


    兩聲沉悶的腳步聲,踏在冰層上。


    被勝楚衣最後那束光震暈的蕭憐,茫然睜開眼,看到蘇破天俯視自己的臉。


    「他呢?」


    蘇破天撇撇嘴,「你果然睜開眼睛想著的就是他。」


    「我問你勝楚衣呢!」蕭憐一骨碌爬起來,向四下望去。


    天火燃盡,巨龍成灰,鮫人被困在了冰層以下,醞釀已久的戰爭,慘烈的一役,就這樣戛然而止。


    「勝楚衣——!」蕭憐推開蘇破天,向著化成灰的巨龍那裏飛奔。


    她瘋了一樣地用雙手去挖堆積如山的骨灰,「勝楚衣!你在哪兒?你給我出來!」


    從天明挖到天黑,再從天黑,挖到天明,直到跌跌撞撞,已經看不出人形,才頹然跪了下來,「你到底在哪兒啊!楚郎——!」


    一隻手,輕輕搭在她的肩頭,「我送你回去吧。」


    蕭憐頹然轉頭,是亂紅。


    「去哪兒?」


    「回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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