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楚衣幾個人低調而行,越是臨近神都,路上的行人就越多。


    天嫁大典,西陸聖朝三十餘國,不論皇族親貴,但凡稍有名望的,都要去看一份熱鬧。


    等進了神都,他依然不住旁的地方,隻住星月樓。


    那頂樓的天字一號房,他自初來神都就十分喜歡,所以隨手一次付了足夠五百年的房錢。


    到進了星月樓才知,那房裏已經住了人了。


    弄塵氣不過,「我們主人常年包下的房間,如何住的別人?你們是怎麽做生意的?」


    老闆為難道:「那裏麵住的姑娘,就是勝公子上次帶來的啊,一住就是好幾天,愣是沒下樓,所以記得尤為深刻。這次姑娘自己一個人來,也要這間房,我當是勝公子的心上人,哪裏敢不同意。」


    兩個人爭辯間,勝楚衣卻已經獨自一人進了黃金籠,上了樓。


    十二樓上,一切如故。


    隻是那露台的門是敞開著的,顯然有人剛剛從那裏跳了出去。


    勝楚衣來到露台之上,整個神都盡在眼底。


    他當風而立,望向遠處的白蓮宮,「憐憐,你終歸是要做你自己的啊,我隻需好好守著你便是。」


    他在露台上風輕雲淡地站著,那個一隻手扒在露台邊緣,掛在下麵的人就很辛苦了。


    蕭憐本來可以直接跳下去走人,可又想他想得緊,琢磨著偷看他一眼就走,可現在被他堵在露台上,上不去,下不來,就隻能吊在這裏不出聲,巴望著他趕緊傷春悲秋完畢,掉頭走人。


    然而,勝楚衣完全沒有走的意思,反而在露台的小椅上坐下,隨後倒了一杯茶,見那茶水還是熱的,莞爾一笑,竟然細細品味了起來。


    他手指轉動茶杯,念叨著,「茶杯啊茶杯,你可知道你的茶壺甚是想你,你可想念你的茶壺?」


    蕭憐心裏暗罵,「再不滾,你的茶杯就要摔碎了!」


    勝楚衣將茶水一飲而盡,用手指抹出杯底的一片茶渣,沾在指尖細看,「這茶渣隻是一縷過往,卻隨水而來,你說,我該是將它吃了,還是扔了?」


    勝楚衣接著又倒了一杯,將那茶渣彈入杯中,再次一飲而盡,「吃了、扔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茶是好茶。」


    他又將那茶杯安安穩穩放回原處,「而這茶壺和茶杯,本就是一套,不該分開。」


    說完,向那露台下瞥了一眼,將那隻盛著鮫珠的金色花球放在桌上,起身離去。


    等到確定他走了,蕭憐才從露台下麵翻上來。


    揉了揉生疼的手指,拿起鮫珠掛在脖子上,「媽蛋!你是壺,她是杯,你們倆深情如水,卻將我比作茶渣!」


    旋即又笑了笑,「還好你吃了!」


    這時,神皇殿下的大禦碼頭上,一艘奢華的大船緩緩靠岸。


    船上一個女子,輕紗遮麵,由婢女扶著,踏下甲板。


    神皇殿派了專門的禮官相迎,「雪夫人,腳下小心。」


    女子聲音極為溫柔,謙和有禮,「有勞大人。」


    「泛天尊已為您專門準備了下榻的宮室,請隨我來。」


    雪夫人道:「不必了,早就聽說神都天街繁華,我想隨便走走,大人請回。吉日吉時一道,我自會前往神皇殿觀禮。」


    既然是貴客,禮官也不好違逆,隻好退下。


    雪夫人入了馬車,便輕掀窗簾,向外望去。


    西陸,三百年,她終於回來了,卻已物是人非。


    敖天竟然肯將她從那小島上放出來,準她重歸故土,還特意替她安排了貴賓的身份,參加這樣盛大的典禮,滿足她小小的心願,看來,他真的是很寵她,很愛她啊。


    隨侍的婢女,名喚小檀,是個鮫人。


    「夫人,我打聽過了,這神都最好的客棧,名喚星月樓,我們就去那兒住吧。」


    「好。」


    雪梅深向來溫順,從不多言,起居住行,隻要小檀安排了,她都是一個「好」字。


    如今,她坐在馬車裏,向外張望,一雙絕艷的眼睛睜地大大的,仿若一個從未見過世麵的孩子。


    她從十幾歲被敖天從亂葬崗帶走,就再也沒見過這麽多人,沒見過這麽繁華的街市,如今終於重返人間,已經顧不得舟車勞頓,幾乎失了矜持,想要下車去一樣樣看個究竟。


    等到馬車到了星月樓下,小檀便直接尋了掌櫃,「老闆,清場,包樓!」


    老闆一看,臥槽,你誰啊,好大的口氣!


    「小姑娘,外地來的吧?不好意思哈,小號門麵不大,可接待的都是貴客,哪個都得罪不起,不要說你錢多,就算是神皇殿中的至尊來我這裏下榻,也頂多包一層,那還得是沒有旁人事先住了的情況下。您這說清場就清場,嘿嘿,不好意思,在神都,可沒這個先例。」


    小檀還想堅持,被雪梅深叫住了,「好了,小檀,包這麽大樓做什麽,有個幹淨舒適的房間住下就好了。」


    老闆道:「是啊,還是這位夫人有見識,小的這就叫人給您安排一處景觀好的客房,不如,十樓朝南的客房怎麽樣?正好可以眺望神皇殿。」


    雪梅深剛想說好,小檀道:「老闆,你們這裏一共多少層?」


    「十二層,不過上麵兩層,已經都給人包了。」


    「叫十二層的出來,我們出雙倍的價錢,跟她換!」


    老闆道:「啊,這個,恐怕您換不起。」


    「怎麽就換不起了?客房而已,你還能把價開到天上去?」


    「因為啊,那客房,人家付了五百年的房錢……」


    「……」小檀被噎了回去,就算她再不了解這西陸的行情,也會稍稍用腦子盤算一番,「那,就十一樓。」


    「十一樓,也不行,住的是那虎狼之地來的攝政親王,脾氣嗷嗷暴躁,叨擾不得,萬一惹毛了,發兵造反,小的可擔不起禍國殃民的罪名啊。你家夫人擔不擔得起,小的就不知道了。」


    老闆說完自己都偷著樂,小丫頭片子,大帽子扣不死你!


    小檀還不甘心,雪梅深將她拉了拉,「好了,小檀,就住十樓,也該是不錯的。」


    小檀:「可是夫人!您什麽時候頭頂上住過人,若是被……被大人知道了,我這腦袋還要不要?」


    「沒關係,出門在外,不可招搖莽撞。」她說著向老闆點頭,「就十樓吧,有勞。」


    兩人付了定金,便隨著小二的指引,去等黃金籠下來。


    雪梅深看個稀奇,見那金燦燦的大鳥籠子從高處緩緩降下來,裏麵還立著個少年,一身紅袍,穿著小皮靴,背著手立著,煞是好看的模樣。


    等黃金籠停穩,蕭憐從裏麵出來,與雪梅深擦肩而過,並未多做停留。


    可小檀卻腳步遲疑了一下。


    雪梅深極為敏感,入了黃金籠後問道,「怎麽了?那人有問題?」


    小檀皺眉奇道:「奇怪了,明明不是鮫人,為何身上有鮫人的氣息?」


    雪梅深透過黃金籠向下望去,看著蕭憐的背影漸漸變小,羨慕她自由自在的灑脫模樣,嘆道:「真是好看的少年啊。」


    小檀眼珠子一轉,心領神會。


    到了晚上,在外麵浪了一天的蕭憐回了星月樓,在樓下仰望了一下十一樓,那燈火還亮著,就知道勝楚衣還在等她,當下心安,還有莫名的喜悅。


    一進大堂,老闆就湊了過來,「小爺,有您一封信。」


    一把年紀還玩寫情書的遊戲啊!她也等不及上樓,直接將信展開來看,可隻看了一眼,就哢嚓揉成一團。


    十樓的請吃飯?


    雪梅深的房間,熏的是平日裏慣用的香,自己不覺得如何,可蕭憐一進門,就覺得這香實在是濃重得有些糜爛,就像是要遮掩什麽味道一樣。


    她被劫燼控製,雖然戾氣十足,卻依舊是十歲孩子的心智,凡事腦子就少了幾個彎彎,既然有人請,又神秘兮兮,自然好奇心使然,要弄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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