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楚衣出了沁蘭院的小樓,一陣茫然。


    神皇殿,他住了三百年,向來是眾星捧月般的存在,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除了要親自照顧阿蓮,什麽時候他那十根撫琴弄劍的,好看到不行的手指頭碰過陽春水,自然更不知道廚房這種東西到底在哪裏!


    如今讓他如此情急之下,在這屹立了數千年的宮殿群裏就近找個小廚房,還不如讓他再找把劍劈了神都來得利索。


    廚房!廚房!


    他躍上一棟小樓,抬眼望去,那夜色中泛著淡淡瑩光的白蓮宮一角便轟然闖入眼簾。


    宮室一角,竟然繚繚繞繞,升起了炊煙。


    阿蓮的小廚房!


    勝楚衣心頭猛地一顫,如一隻巨大的夜梟般悄然飛向了那純白的宮殿。


    往日裏,如月宮般寂靜的白蓮宮,角落的小廚房中熱火朝天。


    幾個大師傅和幫廚在裏麵忙得團團轉。


    新來的雜役一邊兒幹活,一邊用眼睛四下溜著,一個不留神,被大廚在屁股上踹了一腳,「幹什麽呢,扒大蔥去!沒看都忙著呢嗎,還敢偷懶!」


    那雜役趕緊去扒大蔥,一邊把爛葉子去了,一邊嘟囔,「我還沒活夠呢,我可還沒活夠呢。」


    「好死不死,晦氣什麽!什麽死啊活啊的,幫個廚還要你的命了?」


    「我第一天進神皇殿幹活,就被安排進這鬧鬼的白蓮宮,都不知還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


    他不說還好,這樣一說,所有人手底下都是一滯。


    跟他抱一樣想法的可不止一個兩個,隻是礙於大廚的淫威,誰都不敢說。


    「胡說!」大廚用勺子背敲了他的腦殼,「白蓮宮裏的鬼魂,殺的都是那些冒犯白蓮聖女的人,咱們進來之後,先恭恭敬敬做了她最愛吃的櫻桃紅燒肉供著,她必不會怪罪我們的!」


    大廚說著,轉身繼續扒拉那隻大鍋,口中叨咕著,「不過話說回來,要不是今晚大宴人太多,神皇殿附近幾個廚房不夠用,張管事也不會讓咱們在這兒起火。」


    他一隻大勺將鐵鍋敲得噹噹響,「想當年,這白蓮宮,何等盛勢,大夥兒都削尖了腦袋想進來某分差事,寧可一輩子在這裏回不了家也心甘情願,若是能看上一眼木蘭芳尊和白蓮聖女,那便是祖上積德,死後見了祖先,也麵上有光。可誰想到,最後呢,進來的人,真的就再沒出去過,全被處死了,唉……!真是慘啊!」


    那勺繼續敲,「所以呢,以我老人家在神皇殿混跡二十年的經驗,就得出一個結論,做人一定要踏踏實實的,不可貪圖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該是你的,即便得到了,那也該是要搭上命的。」


    他身後此時靜悄悄一片,有人用手指頭戳了戳他,大廚將那手拍開,「去去去,幹活兒去。」


    「老大。」


    「幹什麽?」


    「來了。」


    「誰啊?」


    「鬼……」


    咣朗!


    大鐵勺掉進了鍋裏。


    大廚兩手舉過頭頂,哆哆嗦嗦回身,正看見勝楚衣一襲黑衣,立在門口,身後是白蓮宮中的死寂的夜色,正如無邊黑暗中悄然顯形的魔神。


    咚!


    大廚兩膝一軟,當場跪下,「尊……尊……尊上!」


    勝楚衣提步邁進小廚房,環視了一圈,「可有生薑和紅糖?」


    「有……有……有!」


    「煮一碗。」


    「是。」


    「不,煮一鍋。」


    「是。」


    等著熬薑湯的時候,勝楚衣便尋了個長條的木凳坐下,「你們在這裏做什麽?」


    「回尊上,那邊兒大宴,我們這裏負責給宮婢侍者做口飯吃。」


    勝楚衣淡淡看著跪在腳邊的幾個人,問那大廚,「你如何認得我?」


    「不……不認得啊。」


    「那為何喚我尊上?」


    「這麽多年,除了我們這樣臨時進來幹活的,能入白蓮宮巡視之人,從來就隻有諸位聖尊,都得喚一聲尊上啊!」


    勝楚衣的眼光落在牆角供著的紅燒肉上,那肉做得晶瑩剔透,如一顆顆還帶著露珠的櫻桃,紅艷艷的,煞是好看,還冒著熱氣。


    「那個,誰做的?」


    「回尊上,是小人做的。」


    「放在那裏做什麽?」


    大廚有些膽怯了,咬了咬牙,趕緊磕了個頭,「尊上恕罪,小人上有老,下有小,還想多活幾年,如今奉命進了白蓮宮幹活,生怕惹怒了白蓮聖女和木蘭芳尊的鬼魂,因此特意做了聖女愛吃的櫻桃紅燒肉,供起來以求平安。」


    勝楚衣低頭看著腳下跪著的這一大坨人,「你叫什麽名字?」


    「高大錘!」


    「好,白蓮聖女讓我告訴你,你的心意,她收到了。」


    duang!


    高大錘一頭紮倒,昏了過去。


    勝楚衣親自將熬好的紅糖薑湯盛進一隻湯罐,回頭再看跪在地上的幫廚和雜役,那幾個人深深低著頭,幾乎快要趴在了地上,誰都不敢吭聲。


    「擅入白蓮宮,驚擾聖女,本該是萬劫不復之罪,但你等誠心禮敬,本座便赦免你們的死罪。薑湯熬得甚好,以後小心做人,自求多福。」


    他自顧自沒入黑暗之中,留下小廚房裏的人不停地對著早就沒了人的門口咚咚磕頭。


    這時,沁蘭院的小樓中,衣裳換了一半的蕭憐正抱著湯婆子,有氣無力地縮在床上,以清則端端正正坐在旁邊陪著。


    蕭憐心中有鬼,覺得不好跟她有太多交集,否則妨礙自己以後換了男裝來勾搭她,所以能不開口就不開口,閉著眼睛裝死。


    而以清則覺得,既然那個好看的神仙一樣的大皇子不在了,她也沒必要裝出母儀天下的模樣,除了弟弟日月笙,她本來就誰都不愛哄。


    於是丟給蕭憐一句,「你好好休息,不要多說話,我坐在這裏陪你便是。」之後就自顧自喝茶,不理她了。


    蕭憐樂得清淨,躺在榻上,蓋了厚厚的被子,痛了就哀嚎,痛過了就閉眼歇著,當以清不存在。


    她痛過了好幾輪,心裏就開始暗罵:勝楚衣這個王八蛋怎麽還不來?一把年紀怎麽伺候媳婦都沒個逼數,將來還能指望什麽!


    正想著,那門就開了。


    勝楚衣將湯罐往桌上一撂,「以清公主,有勞了,請回吧。」


    以清震驚,你用完我了,就趕我走?這裏可是我弟弟的專用休息室!


    「大皇子,反正排雲宮那邊兒也沒我這個閑人公主什麽事,不如,我就在這兒陪著萼妹妹聊聊天吧,若是需要換個衣裳什麽的,我身邊這兩個女官也幫得上忙。」


    蕭憐躺在床上,「哎喲——!」


    勝楚衣立刻心疼了,繞過以清,兩步進了屏風後,便要將人抱起來揉肚肚。


    可那手伸出去又及時停住了,以清還杵在那裏呢,他現在是大哥,跟妹妹還是不能太隨便。


    「公主的心意,本殿和皇妹心領了,暫借小樓已是打擾,不敢再勞動殿下。排雲宮那邊諸多應酬,殿下身份貴重,若是離開久了,隻怕引得諸位尊上不高興。」


    以清一看,你過河拆橋要趕我走啊,我還沒跟你聊夠呢,就剩你們哥倆在這裏,大眼瞪小眼,想鬧什麽麽蛾子?


    「也好,那不如就這樣吧,我身邊這兩個女官手腳利索,就留下來代為照顧九公主,殿下與我一起回排雲宮,剛才來的時候,朧月尊還專門談起了你,說殿下一麵之下,驚為天人,想與你多親近一下。」


    蕭憐一聽,將被子讓身上一裹,「哎喲——!疼啊!」


    勝楚衣當下慌了,也不管以清還在外麵,將蕭憐連人帶被子給抱了起來,「乖,忍一忍,挨過去就好了。」


    「薑……湯……」


    「好!我去拿。」


    「別走,回來,我疼……!」


    「好!」


    勝楚衣一時之間手忙腳亂,不知到底要抱著人,還是去拿薑湯。


    當初蕭憐屁股開花,他也沒這麽般驚慌失措過,該是那皮外傷是實實在在的,看一眼便心中有數,而懷中這人也沒慘叫過。


    而這磨死人的大姨媽,卻是個讓他心中沒數的存在,再加上蕭憐一聲接一聲忙不迭地嚎,他就一顆沉靜了幾百年的心,瞬間亂七八糟。


    以清一看,這還得了,這妹妹衣衫不整,哥哥百無禁忌啊!


    於是倒了一碗薑湯,親自進了屏風後,給端了過去,「萼妹妹還是先喝了薑湯,抱著湯婆子好好休息吧,總是纏著哥哥也不是……」


    她話都沒說完,就說不下去了,眼前這九公主穿著薄薄的裏衣,整個人就差點沒囫圇個縮在這位蕭策大皇子懷中了,而且身上那被子,簡直就是將兩個人一股腦的裹在了一起,簡直……簡直……有傷風化!


    勝楚衣伸手將以清手裏的湯碗接過來,「多謝。」之後便不理她,跟旁邊沒這個人一樣。


    「慢點喝,剛煮好的,很燙。」


    他端著碗,小心地扶著蕭憐,看著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將薑湯喝完,這才想起旁邊還站著個以清公主。


    「殿下還有什麽事?」


    以清艱難地笑了一下,這是我們家地盤,你還問我有什麽事!


    「早就聽聞朔方蕭氏皇族最是手足情深,如今親見,果然感人至深!」


    蕭憐窩在勝楚衣懷裏,越聽就越是不愛聽,於是哎喲了一聲,「哥——!我疼啊——!」


    這一聲,拉了長長的尾音,喊得是甜膩膩,軟綿綿,嬌滴滴,又弱得不能再弱,不要說勝楚衣,以清都是心尖一顫。


    勝楚衣受不了了,以清也受不了了。


    「你們兄妹兩忙吧,本宮告辭了!」


    她幾乎是紅著臉衝出小樓的,太過分了,太過分了!朔方那一窩狼崽子都是些什麽玩意!


    太子跟國師搞不清楚就罷了,還勾引她弟弟她也忍了。


    現在公主和皇子也亂七八糟!


    虎狼之地!蠻荒之地!禽獸之地!


    屋內,蕭憐終於安靜下來,乖乖地靠在勝楚衣懷中繼續喝薑湯。


    勝楚衣攥了攥她的手,原本一直熱乎乎的小手,這會兒已經跟他的一樣涼,於是更加心疼。


    可這心頭,還有一樁更重要的事,「棠兒是怎麽回事?」


    「大隊開拔後,她鬧著要唐婉帶她來找我們,結果半路撞上白聖手,被扣下帶給千淵了。」


    勝楚衣臉色沉了下去,雙眼之中一片濃黑之色。


    幾番較量下來,他倒是知道千淵這個人雖然心機深沉,卻也還算個君子,不會對那麽小的孩子如何。隻是屢次三番惦記他的媳婦,又惦記他的包子,就讓人心裏升起了不把他弄死就不解恨的殺機。


    「那麽千淵,這次又要用棠兒換什麽?」


    「他要碧落丹。」蕭憐滾在被子裏,捂著肚子,哼唧著,「這麽大的神皇殿,幾萬間屋子,暗室無數,讓我去哪兒找那麽一顆藥丸!惹毛了,就把棠棠扔給他不要了,看他這個大姨媽能熬過幾天!」


    「碧落丹?他隻是要這個?」


    「你知道哪兒有?」


    「知道……」勝楚衣目光看向小樓的窗子,那絹絲糊的窗子外,模模糊糊的宮殿群中,有一處至高點,宮簷飛舞,傲然如在雲端。


    「你知道就好,他隻給我三天,等我不疼了,就去找給他。」


    「我去吧。」


    「你不能去!」蕭憐當下就急了。


    堂堂木蘭芳尊,在自己家偷東西,若是被人發現了,他這幾百年的老臉都丟光了。


    而且萬一碰上哪個不長眼的,把他惹毛了,一腳放出大招,整個聖朝的高手都在這神皇殿中,隻怕到時候是要翻天了!


    她緩和了一下,用小手牽了他,「楚郎,你不能去,偷東西這種事,不該你做。」


    勝楚衣眼光有些涼,「碧落丹所在之處,就憑你,去不了。」


    「那你教我如何才能拿到,但是無論如何,你都不能親自動手。」


    「何故?」


    「因為……,因為我比你臉皮厚!」蕭憐仰起蒼白的臉,跟他擠了擠笑。


    因為他即便墮入地獄最深處,卻仍然是一尊高貴的神,仍有神的驕傲,他寵著她護著她,她就要小心地愛他,不能令他蒙塵。


    勝楚衣垂眸看著她,眼光有些晃動,「好,依你便是。」


    蕭憐這才安心地重新趴在他的腿上,像隻貓兒一樣,「今晚夜宴,本是動手的好機會,可惜了呢。」


    勝楚衣的手掌一下一下重重地在頭髮上撫過,將她當隻貓來順,「無妨,你暫且休息,機會,本座隨時都可以製造,別忘了,這裏是神皇殿。」


    氣氛稍微有些凝重。


    「哎呀,痛啊,哥——!」


    這一聲喚,於是一切就又暖了,軟了。


    ……


    排雲宮中,這一夜,金碧輝煌,鼓樂迴蕩,最高處,一隻空蕩蕩的皇座,輕紗漫漫地挽起,該是靜候著它多年未歸的主人。


    皇座下方,是一字排開十二隻潔白鎏金的桌椅是給十二聖尊準備的。


    再下,四大王朝坐上首,其餘小國安置在下首。


    去而復返的以清公主端端正正在千淵旁邊落座,朔方這邊兒的皇子們就有些離不開眼了。


    按照兩國的協議,秋獵之上,以清大長公主是一定要在他們哥兒九個裏選一個和親的。


    如此端莊秀麗的公主,又手握大權,實在是令人矚目萬分。


    就算年紀稍微大一點兒,好像也不是什麽大事,所謂女大三,抱金磚嘛!


    千淵淡淡白了一眼對麵個個見了以清就兩眼放光的北方糙爺們,手底挽了袍袖,提了玉壺,替以清滿杯,聲音冰涼毫無情緒,「她怎麽樣了?」


    以清替這個弟弟跑了一趟,如今揣了一肚子的氣回來,見了他居然連個謝字都沒有,開口第一句話就問那個丫頭片子怎麽樣了,就不樂意了。


    「好得很,在她大皇兄懷裏窩著呢。」


    千淵的酒沒斟滿,就將那壺嘴一抬,停了。


    以清當是千淵吃醋了,低聲道:「九公主和九皇子,你到底要哪個?」


    千淵繼續將酒杯斟滿,「都要。」


    以清不幹了,「蕭雲極是個男人,一身的炎陽火,你弄來當個藥人存著也就是了,隻要不妨礙你將來大統有後,床笫之間的事,隨你高興。可蕭萼那種女人,你要她幹什麽?她連自己的皇兄都不放過,平白汙了你這麽個清清楚楚的人。」


    千淵神色平靜地像個茫然不知世事的孩子,言語之間卻是不可見底之深,「皇姐多慮。九皇子,謀人,九公主,謀天下。笙,兩個都要。」


    他瞥了一眼勝楚衣空著的位置,不動聲色重新端然坐定。


    原來大皇姐還不知道那姑娘是誰。


    他剛才回來的匆忙,也不知蕭憐到底是什麽情況,更不懂什麽樣的女人能幫到她,隻對以清說有個姑娘要幫忙,就直接將這個在王朝之中呼風喚雨的皇長姐給遣了過去。


    結果,堂堂大長公主走了一遭,忙幫完了,人回來了,竟然還不知那倆人到底是誰!


    勝楚衣和蕭憐這兩個人,還真是作妖到一處去了,沒一刻好好做人的時候!


    千淵唇角掛上一絲涼涼地戲謔,這樣也好,不知真相,戲演起來,就更生動。


    他緩緩向椅背上靠去,手中的琉璃盞抬了抬,敬向蕭蘭庸,清雅出塵如玉一般的人,似水月華般的目光,憑空看得蕭蘭庸渾身一個激靈。


    你將朕的皇太子給弄哪兒去了?


    你還迫著朕當著整個聖朝的麵撒謊,把自己的兒子全都換了一個位置。


    朕怎麽有種被吃定了的感覺呢?


    國師!你在哪裏!


    你為了護著蕭憐,輕輕一根手指頭,把俺們全懟上了刀鋒,自己卻沒影兒了。


    你讓朕這個老人家情何以堪!


    ……


    同樣心不在焉的,還有坐在孔雀王朝隔壁的藏海國女王卓君雅。


    十五歲登基,在位十年,正值風華正茂的光景,卻依然未立王夫。


    她有些出神地望著上方觥籌交錯的諸位聖尊,中央那一隻首座也是空的,取代木蘭芳尊躍居十二尊之首的泛天聖尊今晚也沒現身。


    那個位置,本該是那人坐的,當年,他也是這樣,紛紛擾擾的紅塵瑣事,能躲就躲,極少露麵,無論什麽場合,給他備下的那張椅子,都始終是空的。


    如今這位泛天聖尊,大概也是個出塵遺世之人。


    或許那把椅子,註定是沒人去坐了。


    她正出神,手中端著的酒杯被人輕輕碰了一下,「師妹,近年可好?」


    立在她身前的男子,一襲絳色錦衣,滿頭銀髮,眉眼絢爛若一部錦繡華章,空桑王朝護國劍聖,萬劍宗宗主,桃花煮酒秋慕白,一柄桃花劍,若是微醺起舞,便是出神入化,恍若天人。


    卓君雅慌忙收回眼光,定了定神,「師兄好。」


    秋慕白將自己手裏那杯一飲而盡,以隻有兩人可聞的聲音淺淺道:「師叔祖吉人天相,說過會回來,就一定會回來,師妹何必如此傷神。」


    卓君雅也將手裏那一杯琥珀色的酒仰麵倒入口中,悠悠一聲嘆息,「十年一麵誤終身,可是,我還有幾個十年?」


    秋慕白有些心痛地看著她,「當年神都朝聖,師父不準你進廣木蘭神宮,就怕你小小年紀,一麵之下,失了本心,結果你偏要偷偷闖進去,這一去,就再也出不來了。」


    「廣木蘭神宮……,那個地方,早就不存在了。」卓君雅又是一聲嘆息。


    ……


    沁蘭院小樓中,蕭憐抱著湯婆終於在折騰了大半個晚上後安生睡了一覺,再醒來時,遠處鼓樂漸息,隔著半透的屏風,見勝楚衣端坐在書案前,一筆一筆,細細畫著什麽。


    他怕光亮擾了她,就隻在案前點了一盞小燈,攏了紗罩,屋內光亮晦暗,尤為靜謐。


    「你弄什麽呢?」她貓兒一樣在榻上窩了窩,帶著鼻音哼唧。


    勝楚衣筆下不停,極為專注,「等下給你看,不要吵。」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帥?」蕭憐下巴抵在手背榻上,透過屏風,看那邊的那一團光暈映出的背影,絕筆難描。


    「本座何時不帥?」


    蕭憐便嘴角牽起,不說話了,就趴在榻上靜靜地看他出神。


    又過了良久,勝楚衣才挑亮了燈芯,執了燈,拿著兩張紙繞進屏風內。


    「這兩張圖,你要好好的記下來,不能有錯,錯了,會死。」


    蕭憐坐起身來,肚子上抱著一隻枕頭,將圖接過來,「地圖?」


    勝楚衣的手指在第一張上掠過,指向其中一處黑點,「這一張,是雲音神宮的機關圖,你要避開這些機關,最後到達這裏,按照上麵所繪的順序打開機關,就能拿到碧落丹。」


    他又將另一張鋪在她的腿上,「這一張,是從雲音神宮到千丈崖的路線圖,拿到碧落丹之後,避開守衛,直接上千丈崖,我在那兒等你。」


    蕭憐的手小心地在地圖上撫過,「雲音神宮是泛天尊的寢宮,你離開這麽多年,如何會知道得這樣清楚?」


    「雲音,本名廣木蘭。那枚碧落丹,是我煉的,也是我親手收的,機關更是我親自下的,而且至今無人能解。」


    「啊?碧落丹在廣木蘭神宮!你家?」


    「正解。」勝楚衣悠然道:「還有,碧落丹被取走後,護宮大陣就會啟動,你隻有半炷香的時間離開,所以必須快,上了千丈崖,就安全了。」


    「內個,勝楚衣,要不這件事,還是您老人家親自動手吧。」


    「現在後悔,晚了。」


    「……」


    「還有,不準防火燒房子。」


    「……」


    第二日入夜時分,勝楚衣悄然將蕭憐送到雲音神宮腳下,替她將蒙在臉上的紅巾緊了緊,「腹中可還痛?若是不舒服,就不勉強,明日還有時間。」


    蕭憐眨眨眼,「沒事了,早些拿了碧落丹,早些換回棠棠。」


    「那兩張圖,你可都記清楚了?」


    「放心吧,記性好著呢。隻是勝楚衣,你幹嘛坑我!」蕭憐此時換了身男子勁裝,便已是滿身颯颯英姿。


    「你要做英雄,本座怎好奪你的風頭?」


    「那你做什麽?」


    「清風霽月,等你凱旋。」


    「……」


    「好了,時辰不早了,今夜會很長,小殿下,祝馬到功成!」


    「勝。楚。衣。你給我等著!」蕭憐被他蒙得隻剩下兩隻大眼睛,甕聲甕氣。


    「好啊。」勝楚衣說著,兩隻大手抓過她的臉,隔著紅巾,深深一息,長長一吻,之後將人向身後輕輕一扔,「去吧!」


    兩人錯身而過之際,蕭憐回手在他臀上狠狠抓了一把,立刻跳著逃一般的跑了。


    勝楚衣也不回頭,沉沉對身後道:「蕭憐,你務必活著給本座滾回來,有你好看!」


    蕭憐一邊跳一邊揚手告別,「好啊!千丈崖,等我!不見不散!」


    蕭憐按照地圖上的路線,順利溜進了雲音神宮地界,腳尖剛落地,就聽見整個神皇殿中喧天的警鍾狂響,此起彼伏,連綿而去,如沉寂的深潭中扔進一顆炸雷,響徹整個神都夜空。於是原本剛剛沉入夜色的偌大宮殿群,瞬間燈火通明,恍若白晝。


    她嚇了一身白毛汗,閃身緊緊貼在牆角,當是一進門就踩了什麽重要機關,把整個神皇殿的人都吵醒了,剛要暗罵勝楚衣是個克妻的禍害,卻見雲音神宮所有守衛轉眼間全部集結起來,之後那宮門大開,裏麵出來一人,廣袖雲冠,玉色纏金衣袍,急匆匆地帶了大隊人馬出了神宮大門。


    她轉身翻上牆頭,便見不止是這邊的雲音神宮,整個神皇殿的人幾乎全部出動,都在烏泱泱向著千丈崖方向湧去。


    與其說如臨大敵,不如說是去趕集,為什麽從那些人的臉上,隱隱看到有些興奮?


    蕭憐看了會兒熱鬧,想著自己還有正經事,便趁著此時雲音神宮後防空虛,時機正好,按照勝楚衣地圖中的標註,三跳兩跳避開機關,直接來到正殿門口,上麵的匾額寫著四個字,「雲音泛天」。


    勝楚衣說了,廣木蘭神宮一定要從正門進,才有可能活著,若是跳窗戶走旁門左道,定會死得渣都不剩。


    這時,連綿不絕的警鍾聲漸息,蕭憐抬腿剛要邁進神宮,忽然聽見遠處傳來一陣陣隱約的琴聲。


    寥寥落落,若有似無,一彈一撥之間,嫻淡恬靜,卻扣人心弦,直透神魂,恍若滄海之上,皓月之下,暗濤湧動,碧海潮生。


    那琴音,仿若在哪裏聽過,那樣熟悉,又恍如隔世。


    不行,正經事要緊!


    她晃了晃頭,集中精神,一頭紮進了神宮之中。


    廣木蘭神宮的裝點陳設,與墮天塔截然不同,目之所及之處,盡是不染紅塵俗世的清透與幹淨,每樣陳設都是極簡而溫潤低調,看似無心,卻無不是思量再三。


    這裏如今雖然住了別人,但顯然住在裏麵的人非常小心,盡量保持著神宮中一切事物原來的模樣,這份小心,幾乎是懷著信仰和敬意一般,甚至是一種刻意地模仿,妄圖取而代之。


    蕭憐按照勝楚衣的指引,一路隻走正路,避開機關,穿過掛了重重紗帳的雕花廊,前麵便是安置了碧落丹的房間。


    還真是順啊!


    她伸手便要推門,就聽見身後一個溫柔的聲音道:「你是誰?」


    蕭憐那對爪子就隻好停住了,轉過頭去,臉上蒙得隻剩下兩隻眼睛,一看就是個賊。


    對麵立著的,是個一身潔白衣裙的女子,容顏婉約出塵,如蓮花化生一般,眉心一朵白蓮花鈿,一對潔白的素手交疊在身前。


    蕭憐下巴一揚,「你又是誰?」


    「白蓮聖女。」那女子聲音幹淨地沒有一絲雜質。


    噗!


    蕭憐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了!


    你是白蓮聖女,那老子是誰?難道老子是個黑的?


    「你在這裏做什麽?」白蓮聖女微微偏了頭,兩眼直視蕭憐,像個不知世事的孩子。


    「啊,內個,我……,」蕭憐摸了摸頭,「我來偷東西!」


    她反手推了門,向後跳進書房,將門砰地關了,飛快地按照勝楚衣的圖紙去找藏了碧落丹的暗格。


    還沒走幾步,外麵被關了的門被一股大力轟地震開,剛剛還嫩得如同一朵蓮花般的女子此時周身威壓四起,衣裙翻飛,手中多了一柄軟劍,如銀蛇狂舞,直取蕭憐後心。


    蕭憐也不回頭,向後揚起殺生鏈,絞了軟劍,雙腳蹬上一旁的博古架一路橫身飛掠而過,將上麵擺著的奇珍異寶全踹了個幹淨,那些亮晶晶的碎片嘩啦啦揚了一地,聽的人心肝肉一起疼。


    「大膽!此地皆是聖朝珍寶,你竟敢隨意毀損!」白蓮聖女怒喝,手底下殺招必現。


    她軟劍劈空而至,卻眼睜睜看著蕭憐向後一讓,嘩啦,一隻多寶瓶被她劈碎了。


    「小妞兒,火氣不小啊!」身後響起那蒙著紅巾的賊偷兒賤兮兮的笑聲。


    再一劍!


    嗤啦!


    磚頭一樣厚厚的古籍,被橫著劈成兩半。


    這白蓮聖女越是凶,越是急,就越是抓不到蕭憐這個泥鰍一樣的人。


    等到滿屋子的古董玉器全被砸了個稀爛,珍稀古籍撕得如雪花一般紛紛揚揚,那女子原本一絲不亂的黑髮已經混著汗水貼在額間,「你給我出來!」


    忽然身後兩隻手攔腰將她抱住,一路向胸部摸去,「寶貝兒,小郎君我在這兒呢!」


    這聖女自詡冰清玉潔,不染纖塵,什麽時候被人這樣摸過,當下瘋了一樣,劍法再沒招式,就是一頓亂劈,眼前卻金光晃動,三下五除二,活生生被人繳了軟劍,用殺生鏈給捆了起來。


    蕭憐拍了拍手上的灰,「看你嬌滴滴的,還挺凶,老子今天忙,沒空陪你玩,你先躺會兒吧。」說著一腳踹在後頸,白花花的聖女咕咚一聲,栽倒下去,不省人事。


    「媽蛋,冒充老子也不裝得像一點!」


    她迅速抽了殺生鏈,尋了暗格,按勝楚衣教的順序,解了機關,拿了裏麵裝著碧落丹的錦匣,掉頭就跑。


    那錦匣離了暗格,便有幾乎微不可聞的一聲機關落下之聲,護宮大陣啟動了!


    蕭憐拔腿就跑,可還沒出門,腳下被一條白綾一絆,重重摔了出去,手中的錦匣落地,一顆白潤泛著淡淡藍色幽光的丹藥咕嚕嚕滾了出去。


    「竟敢盜取碧落丹!」那白蓮聖女不知什麽時候醒了,從地上爬起來,手中白綾如蛇飛出,卷了地上的軟劍,又劈頭蓋臉向蕭憐斬來。


    「有完沒完!」蕭憐就地十八滾,順勢絆倒白蓮聖女,一隻手摁住聖女的頭,另一隻手艱難去抓那顆碧落丹,一腳纏在聖女腰間,另一隻腳踹飛了她的劍。


    聖女沒了劍,也是使出渾身解數,拚死護丹,抓住蕭憐的腰封向後扯去,哢嚓,斷了!


    兩個滾成一團的人都滯了一下,那聖女的臉唰地就紅了。


    蕭憐勉強抬起頭,「姑娘,太奔放了,這麽心急!」蕭憐嘴上說著,又伸手去夠碧落丹,眼看隻剩一下手指尖的距離。


    聖女被她的腿困住,趴在她身上,與她錯開一個頭的距離,搶不到丹就將她往下拽,口中喝道:「淫賊!」


    嗤啦!


    蕭憐的褲腿被扯開了個口子!


    「現在是你扒我褲子!到底誰是淫賊!」


    她兩腿將聖女緊緊夾住,借勢向上一躥,拿了碧落丹,起身要跑。


    護宮大陣已經啟動,所有門窗正在沉沉落下鐵閘,再不跑就沒機會了!


    她踢開聖女,踉蹌沒跑了幾步,那聖女手裏沒了兵器,索性脫了罩衫,直接呼啦啦扔到蕭憐的頭上,將她給蒙了個正著!


    蕭憐險些一頭撞牆,被她耽誤了時機,惱羞成怒,扯掉那衣裳,「你不但是淫賊,你還是淫魔!見了男人就脫衣裳!」


    聖女穿了貼身的衣裙,伸手變爪,向她襲來,「我死也不會讓你偷了尊上的碧落丹!」


    蕭憐見她飛撲過來,手中一顆丹又沒地方放,索性張嘴一扔,壓在了舌下。


    「你竟敢吃了!」


    聖女瘋了!


    蕭憐沖她晃晃頭,眨眨眼,掉頭就跑。


    聖女在後麵拔腿狂追。


    宮殿兩側鐵閘如雨落下。


    眼看神宮的大門就在眼前,那白蓮聖女該是輕功極好,飛身躍起,去抓蕭憐,蕭憐腳底一滑,向前橫叉一字馬,壓低身形,金蟬脫殼,就地一滾,又泥鰍一樣跑了。


    聖女隻抓下一件外袍,見她又溜了,怒不可遏,回手扔掉,蹬了旁邊的柱子躍上房梁,整個人直接飛撲砸下。


    蕭憐隻顧著逃命,被她整個人從天而降,砸了個結結實實,猛地一嗆,碧落丹差點噴了出去,趕緊用手捂住。


    這時,聖女好死不死地將她的頭髮向後一提,那丹……就被她給吞了……。


    怎麽辦!


    希望待會兒千淵不介意吃吐兒!


    礙事的女人!


    半柱香的時間眼看就要到了,敞開的兩扇沉重的宮門正在緩緩合攏。


    蕭憐極了,拚命掙脫,聖女死死抓著她不放,哢嚓,褲腰帶被扯斷了!


    聖女臉一紅,「禽獸!」


    蕭憐抓著自己的褲腰帶,「到底誰是禽獸!」


    眼看著那門正在合攏,她翻身將聖女壓倒,騎在腰間,抓住衣裳,暴力一扯!


    哢嚓!


    聖女嗷地一聲尖叫!


    上身本就剩了一層衣裳,現在,連著肚兜,全沒了!


    蕭憐將手中的碎布一揚,「胸不錯!夠大!」


    說完跳起身,閃身如一支箭一樣,要從宮門最後的縫隙中躥了出去。


    隻聽見裏麵那聖女撕心裂肺的尖叫,「淫賊!你給我回來!」


    一道極細的幽光飛出!


    剛好半柱香的時間,蕭憐那雙腳剛剛落地,身後那兩扇重重的宮門就砰地沉沉合上!


    好險!


    門關上的瞬間,她後頸一涼,用手摸了摸,什麽都沒有。


    這時,就聽見有人喊道:「快!有人闖宮!」


    「有人驚擾了聖女!」


    「在那邊!抓住他!」


    一時之間,來人不多,卻皆是高手,蕭憐不敢戀戰,拎著褲子,立刻翻身出了宮牆,直接按照地圖指示,走小路,繞過重重守衛,向千丈崖奔去。


    她一襲紅影,在月光下騰挪跳躍,飛簷走壁,越是靠近千丈崖,耳邊的琴音就越是清晰。


    遠方的山崖,似乎被蒙了一層霧氣般看不清楚,一輪圓圓的滿月,懸在崖上,琴聲就是從那邊傳來,此時曲調已是空靈浩蕩,大氣磅礴,如百丈海潮翻湧,蒼龍出水,吞吐風雷


    蕭憐奔得極快,繞過拐角,猛地一頭與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題外話------


    一言不合就開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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