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何時進的宮,我便是何時進的。」


    這話沒人知道真假,但大家都敬他資歷深,每當他說起這話時都會奉承兩句。


    平日裏他隻需守著燒水的二房,添柴加水的自有小太監們做。能叫他親自打水的隻有萬歲爺,今兒他竟破例給妞妞打了。


    妞妞並不知自己做了這例外之人,她笑吟吟的從胡太監手裏接過那盆水,「多謝胡叔叔。」


    「快回去吧,早些歇著。」


    胡太監點頭,慈愛的望著妞妞。


    「趕明兒再來瞧您。」


    妞妞端著水不好行禮,隻是微微點了點頭便走了。


    「這丫頭生的真有福氣。」胡太監目送著妞妞的背影,將眼鏡片取下放在左邊衣襟上擦了擦,低聲感嘆。


    ————


    妞妞將要走出院子時,聽到正殿傳來窸窸窣窣腳步聲,她覺得奇怪正想不經意湊上前瞧一眼,直接被當差的太監一個眼神攔住。


    妞妞抿唇,知道幹清宮的規矩嚴,遂也歇了心思快步往回走。


    回屋時瞧見寧芙就站在門口。


    「今日好像又是貴妃娘娘侍寢。」


    寧芙的雙眸瞧著正殿,眼神似乎能飄飄揚揚穿過磚牆看清內裏。


    「貴妃娘娘自前年進宮以來便恩寵加身,不過鈕祜祿氏的尊貴也不是咱們這些包衣能夠得上的嘛。」


    妞妞將水盆利落擱到架子上,招呼寧芙過來淨麵。


    「那倒不一定。」


    寧芙眯眼,如果妞妞沒瞧錯的話,她似乎是冷笑了一下。


    妞妞並不記得寧芙同鈕祜祿氏有什麽過節,按照寧芙的性子,隻怕她也問不出來。


    她是個不愛追究的人,左右不影響她自己的日子又何必認真呢。


    妞妞揚唇將玫瑰皂子在綢子上打滿細密的沫子,先遞給寧芙一塊,繼而又給自己弄了一塊。


    貼在臉上打圈般的擦一周,復又淨牙,最後用剩下的水將沫子洗幹淨,清清爽爽的睡覺。


    「你打的這水似乎不是咱們日常用的那種。」


    寧芙一麵擦臉一麵疑惑的問。


    「像是主子們用的。」


    妞妞搖頭,「這水並非我自己個打的,二房裏頭水缸多我也不知哪個是哪個,是胡太監給我舀的。」


    她說話間已然解開了辮子,將外頭穿了三四日的絳紫宮女服脫下來。妞妞生的雪一樣白,在燈下竟比白牆都要亮些。


    她脖子上掛著一根細細的紅繩,上頭吊著原身,是一隻正在吞金的貔貅。


    「這倒是奇怪了,這水聞著有玫瑰露的香味,應當是給侍寢後妃沐浴的。」


    寧芙輕聲道,她雖這般說,心裏卻也並不確信,畢竟她沒見過真正給主子沐浴用的水長什麽樣子。


    「大約是那老太監弄錯了,何必計較。」


    「烏雅姊姊,還不睡嗎?」


    妞妞已然躺進被子裏,露出一張臉來。


    寧芙搖頭,眼瞧著正殿的燈火逐漸亮起來,又有禦膳房的人端了一水的食盒進去。


    想必貴妃娘娘已然侍寢完,準備用點心了。


    緊接著前頭的禦茶房也有了動靜,蘇晗急匆匆從正殿出來,臉色瞧著不大好。


    寧芙抿唇,出什麽事了?


    第5章


    跟在康熙身邊的人哪個不是萬裏挑一,可就算是聖人也有一時打盹出錯的時候。


    蘇晗今兒帶著禦茶房另一個宮女煙雲上夜當差,本都是好好的。


    可如今隻她一人急匆匆的出來,寧芙抿唇,眼見著蘇晗挑開爐間的布簾不見了身影。


    「怎麽了?」妞妞坐將起來,青絲散落嬌憨的臉蛋浮上一絲困惑。


    「應該是禦茶房的下人出事了。」寧芙吸了一口氣,將窗簾拉上隻留一條小縫。


    外頭大殿不經時又掌了幾盞新燈,四個小太監中間架著一個宮女,拖到院中間便左右開弓的掌嘴。


    寧芙捂唇,倒吸了一口涼氣。


    前頭姑姑特意交代過,宮女們臉麵最為重要,打臉對宮女而言是最大的恥辱。這是犯了多大的錯處,竟叫四個太監輪流打?


    妞妞彼時也赤腳走過來,略微蹲下身子,在寧芙腦袋底下瞧。


    宮女穿的也是丁香色衣裳,是禦茶房的人。


    這群太監們打人的手法毒辣,掄圓了手用掌心裏頭最硬的那塊肉往你的臉上招呼,一巴掌下來帶著風就連耳朵都呼呼的響。


    「這都打了多少個了。」


    「快到五十,再打下去隻怕活不了了。」


    寧芙和妞妞兩個進宮以來還是頭一回瞧見這樣的架勢,看那宮女滿臉的血,二人心頭皆湧起一陣寒意。


    宮裏頭人的手,哪怕隻打臉都能將人活生生打死。寧芙咬唇,麵色蒼白。妞妞輕輕握住她的手,「別害怕。」


    ————


    不多時,梁九功從門口走出來,叫他們幾個停下。


    小太監們會意,隨便扯上一條繩子將那不省人事的宮女綁起來,徑直拖了出去。


    被幹清宮趕出去的宮女大多隻有辛者庫這麽一條路,哪怕僥倖活下來,這輩子也算是毀了。


    爐間,蘇晗躲在屏風後頭悄悄的哭,小寒也捂著嘴眼淚珠簾子般的往下落。


    她們難過,但也隻能背著人哭。做宮裏頭的奴才說出去再怎麽風光體麵,到了如今這時候不過隻是條主子的狗。任打任殺,還得恭恭敬敬的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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