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可能是因為同類之間的相互吸引,也可能是單純的同情心裏在作祟,總之,漸漸地,陳若景便和他越走越近,慢慢地從普通同學,發展成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再發展成親密無間的戀人了。


    相識九年、相戀六年、結婚半年,除卻現在的一地雞毛,他們的過往其實算得上美好:那場意外的告白、那場簡單的婚禮,拿著紅顏色的小本本走出民政局時,宋文煊眼睛裏的笑,和他心中泛起的喜悅。


    「永遠在一起。」宋文煊說。


    「嗯。永遠在一起。」陳若景告訴他。


    ……


    車外頭,雨還在下,哀婉的男聲也還在如泣如訴地歌唱,陳若景收回目光,按了按眉心,這時放在座位上的手機亮了一下,車內的空間分外晦暗,於是這點光亮就變得分外明晰,陳若景閉了閉眼睛,拿起手機,然後他就看見宋晏給他發來的消息。


    仍是人和狗的自拍,隻是這回,照片裏的人戴上了紅帽子,照片裏的狗套上了紅鼻子。


    【聖誕快樂!】宋晏對他說。


    陳若景這才意識到,原來今天是聖誕節,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前,窗外的燈光隻是燈光,窗外的人群也隻是人群,但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陳若景忽然就感到孤獨。


    車從熙熙攘攘的城市道路上駛到空無一人的高架橋上,又從空無一人的高架橋上駛入熙熙攘攘的城市道路,街道兩邊的光,來往人群臉上的笑,陳百強唱完了,陳奕迅開了嗓子:


    merry merry christmas


    lonely lonely christmas


    想祝福不知該給誰


    愛被我們打了死結


    merry merry christmas


    lonely lonely christmas


    想祝福不知該給誰


    愛被我們打了死結


    ……


    這時,司機放在口袋裏的電話響了起來,打電話來的是吳阿姨,車停在紅綠燈路口,倒計時停留在99,很長時間都沒有變化,陳若景說:「接吧。」


    司機便隔著後視鏡沖陳若景抱歉地笑了笑,接起電話,說:「喂,老婆,節日快樂!」


    司機周叔是吳阿姨的老公,吳阿姨在陳家做了很多年,也照顧了陳若景很多年。


    五歲那年,母親早早離世之後,便是吳阿姨一直在照顧陳若景,陳若景自認沒有軟肋,倘若有,那一定是那個四十多歲、五十歲不到總是和藹時常嘮叨的中年女人,大約也是這個原因,宋文煊才三番兩次用吳阿姨做飯沒人吃的理由來試圖勸他回家。


    ……隻可惜陳若景心意已決。


    倒計時來到10,很快往個位數掉,周叔笑嗬嗬地掛了電話,便準備發動車子,載著陳若景繼續在城市裏漫遊,倒計時來到5、繼而是4、繼而是3……陳若景想起吳阿姨在電話裏給周叔和自己的囑咐:【早點回家,注意安全】。


    ……即使是舶來品,這似乎也該是個闔家團團的日子。


    周圍的霓虹燈歡快地閃,周圍的人群帶著笑意,蛋糕店飄出香氣,咖啡店門口的鈴鐺響了一下,倒計時快要結束了,陳若景對周叔說:「別繞了。送我回去吧。」


    周叔從後視鏡看他一眼,臉上帶著擔憂,問他:「回榮和園,還是威斯汀酒店?」


    「要不去誇父吧,那兒今天應該熱鬧。」周叔忽然有些逾矩地道。


    陳若景微微怔了怔。


    榮和園是回不去了,隻要宋文煊還在那裏的一天,陳若景就無法回去,他想他應該回去公司對麵的威斯汀酒店,畢竟,於他們這些朝九晚六的城市白領來說,聖誕節這樣的舶來節日是沒有假期可享的,……不管今天有多熱鬧,第二天一早,他們都得乖乖地上班去,可不知為何,說出口的話卻成了:「那就去誇父吧。去誇父看看。」


    誇父離這兒不算遠,十多分鍾後,車停在那條熟悉的老巷子口,陳若景推開車門走下車,然後他就叫周叔早點回去,明天早上再來接他。


    「節日快樂。」他對周叔說。


    「嗯。小陳你也節日快樂。」周叔對他道。


    發動車子,車漸漸走遠,陳若景站在巷口,攏了攏大衣的領口,這時,一片雪花落了下來,落在他的眼睫上,陳若景眨了眨眼睛,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天上竟下起了雪來。


    雪不算大,但地上已經有了一層薄薄的積雪,腳踩在上麵能夠聽見輕微的咯吱響聲,巷口的風有點大,把漫天的雪片吹得傾斜,陳若景抬起頭看了一眼,低下頭往巷口裏頭走去。


    已經走過很多遍的路,今天卻顯得格外漫長,道路兩邊燈牌熱情地閃爍著,路過的行人撐著傘,均是三三兩兩成雙成對,歡聲和笑語彌散在四周的空氣裏,比食物的香氣更能迷惑人的心智。


    望著那條巷口,陳若景卻有一種感覺,好像他是一個透明人,一團空氣,周圍的那些熱鬧,那些歡聲和笑語,統統跟他沒有關係,它們經過他的身邊,又一刻不停留地迅速往傳播開去,沒有人看見他,沒有人留意他,也沒有人在意他,除了雪地裏留下的腳印,似乎沒有任何證明他來過這裏的證據。


    他為此感到一點點不太明顯的難過,卻又覺得自己莫名其妙。


    他低下頭,自嘲地笑了笑,然後猝不及防地,他就看見了一盞路燈,和站在路燈下的人。


    細腳伶仃的路燈孤獨地挺立地路邊,往下投下大片暗黃色的光,白色的雪片在冬日裏的寒風裏肆意飛舞,路燈下站著的男人卻朝著自己投來一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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