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山高中畢業後,連續考了兩年大學都名落孫山,離錄取分數線每次都隻差那麽三分兩分。鄉下的堂兄都從青山師專畢業,分到了市第三中學當上一名數學老師。鍾樹林覺得麵子上很沒光彩。最讓他生氣的是,他認為鍾山的心思根本沒用在學習上,甚至沾染了街頭小混子的習氣,有走下坡路的傾向。自從12歲那年因為偷家裏的錢打過他一次,這些年鍾樹林對兒子再沒有動過一個指頭,跟他講道理,他嘴上不辯駁,但鍾樹林感覺到,這小子內心中對父親的教導是不服氣的。


    此時,鍾家已經搬進市裏新蓋的三室一廳局長樓好幾年了,離過去住的小平房不到兩站地。鍾山還是時常和全子、柱子兩人廝混在一起。那兩個小子初中沒畢業就輟學了,全子是為了幫哥哥養家不得不放棄學業,柱子則是無論如何也學不進去了。兩人都在街道的小五金廠上班,下了班,就在樓下“山子山子”地高聲叫。聽到叫喊聲,鍾山撂下手上的書本就往樓下奔,常常天黑以後才能回來。有時,三個人還在外麵的小館裏喝酒,鍾山回家時身上帶著酒氣,似乎還偷偷學會了抽煙。兒大不由爺,鍾樹林也感到了兒子對自己的疏遠甚至是一種無言的抵觸,往往是批評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一天晚上,都快十點了,三個小子氣喘籲籲地跑上他家住的三樓,慌慌張張地打開房門,又急急忙忙地把門關上,柱子的手裏攥著一頂綠軍帽。


    鍾樹林聽說,這陣子社會上的小青年正流行“搶軍帽”的勾當。所謂“軍帽”,就是草綠色棉布做的軟胎硬遮單帽,市麵上很難買到,男孩子都以擁有這樣一頂帽子為驕傲。一頂帽子,本來在自己頭上戴得好好的,沒有風來,不會被吹落,忽然後麵一個人上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下就跑,瞬間就跑得無影無蹤。雖然隻是一頂帽子,卻造成了一定的社會恐慌,弄得人們晚上出門或在人多的公共場所都不敢戴帽子了。鍾樹林看出這仨小子一定是幹這勾當去了。他在公園遛彎兒時聽公安局退休的老戰友說,最近派出所對這事抓得很緊,正撒開大網準備抓捕搶奪者,抓住了就要嚴辦。倘若兒子被抓去了,他不知道自己下步該怎麽辦,這小子的前途也就毀了。


    鍾樹林陰沉著臉,一言不發。待那兩個小子離開後,他聲色俱厲地說:“你還想學好不了!書不好好念,成天幹些個偷雞摸狗的事,你看看你虎子哥都大學畢業了,你啥時候也考一個給我瞧瞧,也算我和你媽沒白養活你這二十來年!”


    鍾山低著頭,垂著眼,一言不發,心裏有些發虛,表麵上卻硬撐著。


    今天的“搶軍帽”行動,是梁家柱策劃和執行的,吳尚全做策應,鍾山隻不過提供一個撤退的場所。梁家柱前些日子自己已經搶到了一個,這一頂是給全子搶的。今天這個作案對象是個難纏的主兒,跑了好幾條街才把他甩掉。本來想再弄一頂給鍾山,鍾山說:“我就不要了,老爺子知道了非罵我不可。”


    雖然自己沒有搶,也沒有拿,但是還是遭到父親一通訓斥,鍾山心裏不服氣。他感覺此時的自己就像是小時候見到的褪了黃嘴丫翅膀漸漸長成的小麻雀,很快就可以飛離小巢,飛向天空了。這時,他腦海裏忽然呈現出一片碧藍的天空,小鳥正自由自在地飛翔。飛累了,就停落在一處高枝上,再從一處高枝飛到另一處高枝。想到這,嘴角竟然閃出一絲不易被查覺的笑意。


    鍾山貌似挑釁的微笑讓父親更加來氣了,他捏起兩隻拳頭,甚至想狠狠擂兒子幾拳。這時,李春花從廚房裏慌忙跑出來,把老伴兒推進屋,又催兒子趕緊洗漱睡覺,明天還得早起去補習班上課。


    其實,此時的鍾山已經開始暗下決心,從現在開始,一定煞下心來好好複習功課,用半年時間,爭取考上大學,他覺得以他的聰明,這目標應該可以實現。想到這些,眼前又幻化出一條寬敞的馬路,沒有行人,隻有風吹卷著大片的樹葉飛舞,他孤寂地站在樹下邊,一臉的驚恐無助……


    第二天傍晚,全子和柱子又來了。柱子手上還拎了個四個喇叭的錄音機,手指按下開始鍵,房間裏飄蕩著流行歌曲《鄉戀》優美的旋律,連歌者李穀一歌唱的氣息聲都聽得真真切切。鍾山也喜歡得很,但他忍住了,對全子說:“全子柱子,這半年我不能跟你們一起玩兒了,我要複習準備考大學,這回再考不上大學,我爸會罵死我。”二人悻悻地走了,真的就有小半年沒有來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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