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草窩。平時金梅花總來姥姥家和表妹阿茹娜一起學習、一起玩耍,趕到飯時就在這兒吃飯,晚上不願意回去了就在這兒睡,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好像是很自然的,和在自己家裏沒有區別。然而,這一次住了幾天,金梅花竟然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難道是寄人籬下嗎?


    其實,包家所有人,對包代小、金梅花都嫌棄、沒有埋怨,沒有任何斜視、鄙視,沒有一丁點兒的不耐煩。金梅花當然知道,可就是有一種不踏實的感覺縈繞在心頭,揮之不去。於是,她自覺不自覺地就把自己當成了“客人”,而且是“走投無路”的客人,處處小心謹慎,時時察言觀色。


    經曆,讓人成長。


    金梅花真想立即回到自己家裏去。她不能那麽自私,必須陪著媽媽,必須堅持。有時,半夜裏她睡不著覺,會偷偷地掉眼淚。


    包代小何嚐不是呢?枕頭被淚水溻濕了,她便輕輕地翻過來……


    …………


    阿爾斯楞睡覺總愛蹬被子,烏蘭圖雅怕他著涼,常常會在半夢半醒間下意識地給他蓋好。當她剛要接著睡去,就聽到阿爾斯楞打把式的聲音,而且高喊:我不怕喜子!


    烏蘭圖雅一激靈,清醒了許多。借著窗簾兒縫隙投射進來的月光,看了一眼阿爾斯楞,發現他睡得呼呼的。


    “這小子,說夢話呢。”烏蘭圖雅趕緊又給兒子把被蓋好。


    隻見阿爾斯楞一揮動小拳頭,又喊:月亮,月亮,你別怕,讓我來收拾他!


    烏蘭圖雅笑了,說道:你就吹牛吧。自己看到喜子都嚇得渾身發抖,還能保護袁月亮?


    包牧仁被阿爾斯楞喊醒了,可他沒有睜開眼睛。習慣性地伸手為阿爾斯楞拉了拉被子,翻個身又打起了呼嚕。


    …………


    鄉村的夜是靜謐的。偶爾有無聊的土狗發出慵懶的叫聲,結果卻沒有得到其他狗的應和。


    風不大,隻吹得樹梢兒微微晃動。因為樹葉落了還沒有長出來呢,便沒有了葉子“拍手”的聲響。


    星星是最熱鬧的,這種熱鬧更加無聲。亮晶晶的,大眼睛似的一眨一眨,不知疲憊。


    一輪彎月在眾星之間高傲地傾瀉銀光,卻被黑夜吸去了一大半……


    鄉村的夜,真靜啊。


    …………


    夜靜人不靜。


    金寶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坐起來。他沒有開燈,而是拉開了窗簾兒,眼睛看呆呆地望著窗外。不知道他看見了什麽,是樹?是星?是月?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是生活?是農活?還是——未歸人?


    不知過了多久,冷而靜的夜被雞鳴聲打破了。


    金寶知道,雞叫頭遍了,再叫兩遍,便會亮天了。


    要是在以往,雞叫三遍的時候,包代小就該起來了,不管天氣多冷,她都會屋裏屋外地忙活。爐子生著了,屋裏不一會兒就暖和起來……


    今天,等到天亮了,包代小能回來嗎?


    …………


    一大早,金順來臉都沒顧得上洗就走出了院門,早飯自然是沒吃呢。因為田杏花剛剛起來,沒有做呢。


    金順來穿街過巷直接來到了老安家。他要找安七十七和莎林娜,求二人幫忙去老包家給勸說勸說。


    安家的全家人都在忙碌。安七十七正在把羊圈裏羊們吃剩下的玉米秸稈往屋裏抱,作為燒柴。莎林娜和其其格正在做飯。袁振富在屋裏守護著袁野和袁月亮,兩個小家夥都沒有睡醒呢。阿來夫忙著倒水端水拿毛巾,伺候著奶奶安辛氏洗漱……


    金順來的突然到訪,讓安七十七很驚訝,因為平時兩家走動得並不多。他馬上就明白了金順來的意圖,趕緊讓進屋裏。


    莎林娜把做早飯的活兒全交給了其其格。洗完手,拿起木梳,邊梳頭邊進了裏屋。


    沒有過多的客套,金順來就說:七十七,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今天我來,是求你和弟妹幫忙的。可能來得太早了,主要是怕你出去幹活兒,二一點是我太著急了。


    “不早。我們家起來有一會兒了。”安七十七說道。


    金順來:你們是正經過日子的人家,不像那些懶蛋子戶。


    莎林娜嘴裏叼著紮頭發的皮筋套兒,說:金大哥,是不是包代小的事兒啊?


    “明人不說細講,響鼓不用重捶啊。就是。莎林娜,我不掖著不瞞著,不怕家醜外揚了。事兒吧,從頭兒上看——代小肯定做得不對,我不是背後講究自己的兒媳婦……”


    “家家都有難唱的曲兒啊。”莎林娜說。


    金順來接著說:我家這曲兒啊,太鬧騰了。話又說回來,代小這孩子是有錯,我家那口子更不是善茬兒——我不說你們都知道。所以呢,事情搞大扯了,搞僵住了,就不好收場了。代小是好孩子啊……


    “清官難斷家務事啊。”安七十七長出一口氣,又說,“既然金大哥來了,我肯定得當個事兒去跑一趟。”


    莎林娜瞅了安七十七一眼,想說啥又忍住了。


    這個細節動作被金順來捕捉到了,他馬上又說:七十七,金哥給你倆添麻煩了。我是實在沒有辦法了,你和弟妹就辛苦辛苦吧。我敢舍著老臉來,就知道你們兩口子是熱心人,不會駁了我的麵子。還有,在月牙河村,你家和包家關係走得最近,說話占分量。


    “這個老金,蔫了巴嘰的,還挺會戴高帽兒。這麽一說我們要是不幫,還對不住人家了呢。我得敲打敲打他,他家的田杏花,可真不是肉兒!”這是莎林娜的心裏話,隻是沒有說出口,說出口是以下幾句:


    “金大哥,咱們不見外啊,我說話直,你千萬別生氣。別的不講,你比較讚成你剛才說的,你家嫂子確實不是善茬兒,證明你是心明眼亮的人。我們雖然沒有親眼所見,風言風語聽到的可不少啊。代小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心眼兒好,善良,老實,沒啥主見,更沒啥說道兒……我的意思是,光我們勸老包家的人不行,你還得想法勸勸你家嫂子。治病吧,得找準根兒……”


    金順來的臉有些發燙,連連點頭,尷尬地笑了笑,說:莎林娜說得對。可我是自己刀削不了自己的把兒啊,不怕你們笑話,我想勸也——勸不了啊,田杏花的脾氣性格——她們老田家人就那個門風兒、就那個死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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