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安楚而言,雖然說女兒跟兒子比性格溫和了許多,行為溫柔了許多,感情溫存了很多,但是並不代表安楚就可以完全馴服這個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小嬰兒。安楚反而有一種被小嬰兒馴服的感覺。


    自從女兒回到安楚的身邊之後,除了最初撫觸的那半個小時母女之間處於一種母慈子孝的溫馨而和諧的狀態之外,接下來所有的事情都陷入了一個死循環——


    坐起來給哭鬧的女兒換尿布,哄女兒睡覺,喂女兒吃奶,再次哄女兒睡覺,自己躺下。


    再次坐起來給哭鬧的女兒換尿布,再次哄女兒睡覺,再次喂女兒吃奶……


    孩子似乎是在子宮是憋得太久了,現在迸發出了無窮的精力,大有充電五分鍾通話兩小時的勁頭。而且她始終處於一個驚魂未定的狀態。


    安楚也明白這個小生命剛剛來到這個未知的世界會有一些恐懼感,她也努力扮演著打跑小怪獸保護小公主的角色,但是她根本沒有預料到讓孩子安靜一會兒會碰到這麽大的困難,安楚完全是在疲於奔命、窮於應付。


    其實,也並不是她沒有預料到這些。當初生兒子的時候也是同樣的情況,隻是她好了傷疤忘了疼。當初的痛苦經曆早就被她忽略掉了。


    大多數年輕的母親都是如此。生育第一個孩子的時候誰要勸她再生一個,那絕對會弄到絕交的程度。可是過了幾年孩子長大了,便又開始幻想生育個小寶寶是件多麽有趣的事情。這個時候誰要勸她別生了,那絕對又會弄到絕交的程度。


    所以和年輕的母親相處,除了誇獎孩子聰明漂亮善良懂事之外,絕對不能多言,否則是在拿友情開玩笑。


    經曆過生育磨難的安楚好不容易終於讓女兒安定下來,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到嬰兒車上,生怕動作幅度過大又讓女兒聯想起種種令人驚魂的陰謀。


    安楚側身盯著女兒看了幾分鍾。女兒的嘴巴不再蠕動了,眼皮不再蠕動了,雙腿不再蠕動了,雙手也不再驚跳了,確信這一次女兒的睡眠是動真格的。


    安楚這才放心地長舒了一口氣,把對女兒的關注轉移到她自己身上來。自回到病房以來她一直都覺得下身有些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又多了一些分泌物。那裏一直都沒有清洗過,這讓天性愛幹淨的安楚不僅生理上有不適感,心理上也有不適感。


    她悄悄地從床上坐起來,一手摁著成人尿不濕,一手拿著一包棉紙巾走進衛生間。


    按照中國傳統的做月子的理論,生完孩子一個月內是不能洗澡的。但是西方的生育觀對此完全不認同。安楚無法判斷哪種說法更有道理,保險起見,就在東西方的生育觀中取了交集,所以她不打算在這一個月內洗澡。


    不洗澡可以,該清洗的局部區域還是要保持幹淨衛生的。這一點絕對不能忽視。


    安楚把熱水的溫度調好,又把淋浴用的蓮蓬頭調到比較溫和的噴水狀態,將成人尿不濕取下來扔進垃圾桶裏,然後開始清洗。


    這,就是安楚對一係列動作最後的記憶。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都遊離在了安楚的記憶之外。


    等到安楚的意識恢複過來的時候,她正躺在衛生間的地上,頭蒙蒙的,腰部疼得厲害,一半身體是曖的,一半身體是冷的,掉落在地上的淋浴蓮蓬頭射出來的水噴在她的半邊身子上。


    安楚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識有多長時間了,也許是幾秒種也許是幾分鍾。她茫然錯愕,唯獨想到的是伸手去按報警按鈕呼救,可是離得又太遠根本按不到。她想站起來,可是卻沒有力氣。


    那溫水沒有噴到的另一半身體傳來的刺骨的寒氣,她無法避開,索性伸出手把地上的蓮蓬頭調了一個角度,使溫水能夠灑遍全身來取曖。


    都說坐月子不能洗澡,可安楚已經在蓮蓬頭的水花中洗了澡。


    都說坐月子不能受涼,可安楚那方才沒有被水花衝到的半截身子已經受了涼。


    就這樣又在地上坐了半分鍾,安楚才掙紮著一手拉著門一手撐著馬桶讓自己的身體弓了起來。她調整好身體的平衡,終於能夠騰出一隻手盡量向前伸過去按下了報警按鈕。


    聞訊趕來的護士看到半躺在衛生間地上的安楚,受到的驚嚇比安楚還要大。


    護士一麵攙扶安楚起來,一麵帶著責怪的語氣對安楚說:“產後的注意事項不是跟你講過很多次嗎?你看看牆上貼的警示標語是怎麽寫的?”


    安楚瞟了一眼衛生間的牆上那個建議產婦從床上起來後坐兩分鍾再下地、洗澡要注意坐在淋浴間的椅子上之類的說明標準。這些話她都知道,可是事到臨頭她就全忘了。


    麵對護士的埋怨,安楚無語、無奈又無助。


    護士非常貼心地把安楚扶到椅子上坐好,用溫水幫她從頭到腳衝洗一遍,幫她擦拭幹淨,換好衣服,扶她回到床上,又為她換好成人尿不濕。臨走前還囑咐一遍:“再下床的時候可不能這樣了。”


    安楚點點頭。


    護士把房間的燈關了,走出病房之後忽然又轉回來對安楚說:“下次你再想下床就打鈴叫我。別再亂動了!你生孩子,你們家也不來個人。真是的!”


    等護士關上門出去了,安楚才不再強忍著眼淚,哭了出來,哭得十分悲切。


    《第一氏族》


    等哭夠了,安楚從枕頭下摸出手機來想給丈夫伍漢康打電話,但是猶豫了一下並沒有撥出去。她又把通信錄往下滑了一屏想給母親打電話,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撥出去。


    打電話也就是傾訴一下或者發泄一下,也起不到什麽作用。安楚取出桌上的餐巾紙把眼淚擦幹了,把手機塞回枕頭下麵,轉身去看女兒。


    嬰兒車裏的女兒依然保持著她從衛生間裏出來時看到的姿勢。就連她那麽大的哭聲也沒能吵醒她。


    無助的女兒終於有了母親的關愛,不再對這個世界抱以懷疑、恐懼的態度了,放心地呼呼大睡。無助的母親終於有了女兒的慰籍,也慢慢地變得堅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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