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見五指的小路上,一輛車開得飛快。車裏的人被顛得七葷八素。


    副駕上坐著的青年屢屢想提醒司機把車開慢些,可是之前司機也說了,今天路上誰也不知道會出現什麽情況,一分鍾一個變化。早些把人送到目的地,大家都安心。


    這時坐在後座的那個男人的電話響了。


    “喂,杜喬。什麽事啊?”


    “哥,嘉珊說你們不在屋裏?”


    “我們現在是不在屋裏。”男人看了一眼旁邊的妻子。


    “那你們在哪裏啊?在醫院?”


    “怎麽會在醫院呢?我們正在離開江城的路上!”


    “啊?現在還能出去?”


    “找了個順風車。說可以帶我們出去。三個人要收我們2400塊錢!真是黑心!”


    “你說我黑心就有點兒不對頭了啊!”前麵開車的司機一心兩用,一邊開車一邊還在聽後麵的人打電話,“我跑一趟多危險勒!跟電影裏的碟中諜一樣。”


    “我們的車子被攔了。”後座的人沒理司機,繼續說,“丟在一個停車場。臨時找了個順風車,走小路出去。你們還好嗎?”


    “不太好哦!現在在醫院。還是打120叫了個救護車送過來的。”


    “啊!那是什麽情況啊?會不會是那個……?”


    “就是不曉得薩!正在診斷。急死個人的。我昨天還說……唔唔唔——”電話那頭的陸杜喬話還沒說完,就開始哭起來。


    她在女兒麵前不敢哭,在丈夫麵前更是不敢哭,給自己的哥哥打電話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


    “你莫哭,莫哭!”男人安慰妹妹,“就算是被病毒感染了,還可以治。”


    男人的這句話根本就沒有什麽安慰效果。不過,陸杜喬打電話過來也不是為了聽這個醫學門外漢進行醫療預言的。她是想知道哥哥的情況,除夕的夜裏不在家的話,隻怕也和她們一樣在醫院。


    兄妹倆聊了一會兒掛掉了電話。


    後座的女人問:“是不是譽陸進醫院了?”


    “是啊。”男人拿著手機,悵然若失。


    “不是說這個病毒有蠻長的潛伏期嗎?”


    坐在副駕的青年向他的母親解釋:“一般說的是最長潛伏期,這個潛伏期隻是個估計,有的人感染之後幾天就發病了。”


    女人不再糾結這個問題,說:“嘉珊又不在屋裏,那現在他們屋裏就隻有杜喬一個人照顧病人了。幾造業勒!”


    “那麽辦哪?隻能說是運氣不好。我不是說杜喬運氣不好,是說譽陸運氣不好。本來他完全可以每天就待在自己的辦公室裏不和任何人打交道。結果現在又負責一個新的科研項目。這下子搞拐了,不曉得是那幾個研究生傳染的,還是在學校其它地方傳染的。”


    “他們當教授的人現在課題研究的壓力也大。”


    “壓力再大也不至於放寒假了還把幾個研究生抓著加班加點的弄薩。這一下虧大了!”


    “前麵到了啊。我們先開過去瞄下子。”司機打斷了他們的對話,提醒他們說。


    車拐了個急彎,車上的人差點兒甩出去。


    坐在副駕的青年說:“稍微開穩點吧薩。師傅你這完全是在開極品飛車。”


    三個人不說話了,緊張地注視著前方的道路。前方除了車燈照出去的幾十米外,什麽也看不見。江城這個大城市的郊區還真是空曠。


    車子在顛簸中又往前開了幾百米,前方的道路正中出現了一個反光牌。反光牌旁邊有幾支手電筒正在搖晃……


    與晴朗的江城比,海城的天氣顯得陰晴不定。雨又下起來了,但是比之前小很多了。


    伍漢康正幹著活,又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走過去叫了一聲:“駱嘉珊,你怎麽又出來了?”


    “不好意思,伍總。我總是拖大家的後腿。我在辦公樓裏休息,於心不安。”


    “可別這麽說。大家都是一家人。你家的事也是我們大家的事。反正現在譚華林也帶了這麽些人來了,你還是去休息一下的好。”


    “人雖然比剛才多了,但是要全部分揀完估計也懸的很。我還是盡量幹吧。”說著駱嘉珊繼續開始分揀傳送帶上的快遞包裹。


    這一天晚上,駱嘉珊是身心兩方麵都遭受了巨大的衝擊。


    駱嘉珊來快遞公司工作是她自己也沒有想到的事情。她的父母從來就沒有想過他們的女兒大學畢業後會到海城去工作,他們也從來就沒有想過女兒有一天會離開江城。


    在他們看來,這個從小學習成績好的乖乖女,讀完大學之後也一樣會按照他們設計的人生道路繼續走下去。


    駱嘉珊的父親駱譽陸是江城大學的教授,自然希望女兒能在學術的道路上走得更遠一些。即便她對學術不感興趣,至少也能在學曆的道路上達到他期望的高度。


    但駱嘉珊的母親不認同:“你沒聽嘉珊說嘛。本科生就是黃蓉,研究生是李莫愁,博士生是滅絕師太。書讀多了嫁人都難。”


    “簡直是瞎扯!我那裏女博士生多得很,哪個嫁不出去了?”


    駱嘉珊本人考慮的不是嫁人難不難的問題,她考慮的是如何早日逃離父母的魔掌的問題。


    如果繼續讀研究生,那鐵定了會被父母拴死在江城哪兒也去不了。江城大學是全國排名前十的綜合性大學。不管你想學什麽在江城大學都能學得到,不管你想讀什麽學科在江城大學都有相關專業。江城大學哪個教授你老爹不認識?你還想考到外地的學校去找不認識的教授當導師?沒門兒。


    但是如果是去外地是為了工作呢?老爹還能認識外地各大公司的董事長、總裁、人力資源部經理麽?


    駱嘉珊提出的理由非常堅強。這個本科都不是為了中國之崛起而讀的,不僅沒讀明白,反而越讀越迷茫。隻怕研究生讀下去人都讀傻了。要讀書還是先出去工作幾年再說,而且還要堅決貫徹父親在她幼年時就宣揚的“讀萬卷書行萬裏路”的道理。


    母親本來就對女兒繼續讀書不置可否,父親又被“行萬裏路”的理由打動。都什麽年代了,難道還讓女兒守著自己盡孝嗎?出去就出去吧。


    駱嘉珊終於逃出生天。逃離父母的魔掌實在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盡管駱嘉珊在海城租不起比較好的房子,但當終於有了一間可以由自己說算的房間時,這種暢快的心情無法描述。不自由毋寧死,自由的空氣都是甜的。


    當然說她租不起比較好的房子也不盡然,但從嚴格意義上來講用父母給的錢肯定是租得起的,隻是用駱嘉珊自己的收入租不起。父母給的錢不要不好,既然要了就讓它們躺在銀行裏吧。


    到快遞公司來工作是一次麵試後的機緣巧合。很多人對於在快遞公司的分揀中心工作抱有極大的抵觸情緒。海城好歹是一個超一線的城市,分揀中心竟然在一個幾乎是荒無人煙的地方。無論從心理上還是生理上都接受不了。


    但駱嘉珊卻是欣然前往。她在江城的市中心住了二十多年,早就厭倦了都市的繁華與喧囂。在分揀中心倒有一份難得的寧靜。而且從自己租的房子到公司連公共交通都不需要,騎個車跑個步十分鍾就到了。多好!


    歲月如此之好,駱嘉珊從未想過自己的家鄉會麵臨如此的洗禮,從未想過自己的父母會麵臨如此的磨難。令她不禁懷疑,自己當初離開江城來到海城的決定是否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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