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貴寶跟著押運的車輛,就是猴子和他表哥老陳開的那輛大“解放”。


    那輛解放車是屬於鄉農機站的。老陳以前當過汽車兵,轉業到農機站之後,開的一直就是這輛車。


    起初,老陳僅是這輛車的司機而已,自從站裏實行車輛承包之後,他這才算是這輛車的實際主人。而他承包車輛之後,最大的主顧不是別人,就是雇用丁貴寶來押車的老板。


    那位老板,一年四季差不多就做一樣生意——從北方往南方寧波一帶販運蘋果。


    以前,他從北往南運輸貨物,這一路之上,貨物的安全還是有保障的,極少出現問題。但這近乎一年多來,情況就有些越來越糟糕;在車輛通過一些路況較差的路段時,因為車速勢必就會放慢,司機師傅又需集中精力應付行車而疏忽其他。


    所以,在這時候便時常會發生封車的繩索被割斷、貨物被偷的情況。甚至即使在大白天裏,車輛在路途上停下、司機去吃飯的空當,往往也會發生貨物被盜的現象。


    因此,他跟很多老板一樣,為確保自己的貨物在運輸途中的安全,紛紛配備起押運人員,不再單純依靠車輛司機來保障貨物的安全。


    就是在這樣的形勢下,丁貴寶幹起了押運的差事來。


    其實,丁貴寶這份工作說來也算輕鬆,就是車輛通過路況不好的地段時,他要勤於下車查看;當司機去吃飯時,他就留在車邊做好看守,不給圖謀盜竊者留有機會,這樣也就可以了。


    況且,跟著車輛從南到北來來回回,路途之上有吃有喝不算,那沿途的風物景致,耳聞目睹,這對於喜動不喜靜、圖新鮮愛熱鬧的丁貴寶而言,實在也算是一件美好而快樂的享受。


    丁貴寶一下就喜歡上了這個差事。


    他跟猴子的表哥老陳很快也就熟悉了起來。


    老陳,四十四、五歲的年紀,人高馬大,個性耿直,說話也爽快。用他的話說就是:想說啥就痛快點;要是說半截留半截,那就幹脆別說!


    讓表弟猴子跟著學開車,這是老陳主動提出來的。他之所以主動“攬擔子”挑,是因為他深知猴子到今這麽大了,還整天價胡遊亂逛,沒點正經事情幹,這是猴子的母親——他唯一的姑姑的一塊最牽掛的心事。


    而他的姑姑,又是他覺得自己此生永遠也感恩不盡的、最親的親人!


    在他的思想中,滴水之恩,理當湧泉相報。吃果子還要記得拜樹頭呢——人活世上,良心永遠都是應該要講的!


    話題還得回到他小的時候。


    是在他還不到一歲大小的那會,他的母親病故了,撇下的他也感染了毛病,眼見病得哭都哭不出聲來了,別人誰都沒敢指望他還能活得下來。正在大家就等著他咽了氣把他扔到野外的這當口,心裏牽掛著他的姑姑,來到了門上,二話沒說就把他揣在懷裏帶走了。


    就是在那個數九的寒冬裏,姑姑懷揣著他,頂風冒雪去給他四處求醫問藥,最後硬生生把他的一條小命,從閻王爺的手裏給奪了回來。


    後來,當到了該上學的年齡了,他這才回到了自己父親的身邊去。


    但就是有一點:隻要他一調皮、父親要揍他,沒說的——他轉身就會往姑姑家裏跑、、、、、、


    再後來,他長大了,得知自己被批準入伍的喜訊,他第一個想跑去告訴的人就是姑姑。而從部隊回鄉探親,他第一個去看望的仍然是姑姑!


    即便是他結婚那會,在天地桌前“二拜高堂”時,他和媳婦也是在姑姑的跟前跪倒的!


    並且,自此後,他隻要一得空,他一定會去看望姑姑,娘兒倆就那麽頭頂頭啦上一陣細呱——五大三粗的漢子,此時儼然變成了一個柔聲細語的乖乖女、、、、、、


    丁貴寶剛跟老陳接觸時,感覺老陳這人的言辭風格,讓人聽著不免覺得有點“格棱”得慌。但漸漸地,他就不是這種感覺了;而是感覺老陳的言語直爽、痛快,人也健談,甚至還頗有些深度——有時往往就能讓自己不由得從思想上感觸到點什麽、、、、、、


    有一次,老陳用少有地語重心長,開口對丁貴寶和猴子說道:


    “不是我在你們麵前裝尊充大指教你們,像你們呀,年齡已到這裏了,往後啊,真是該好好動腦子思想一些問題了;人嘛,人不輕狂枉少年,都有個吃奶的時候。但是,你不可以老是拿著年幼當借口來放任自己——都說:人生短暫,歲月無情,轉眼就是百年。時光可不會停下來等著你們真正長大成熟;要是自己不多長點心,一旦到了‘知事白了頭’的地步,那可早就晚了三春了!”


    接著,老陳又專門對丁貴寶說道:


    “聽表弟跟我講,你有一位相貌人品都挺不錯的媳婦。聽我一句話:老弟,好好珍惜吧。這是你的福分。這福分可不是人人都能擁有的、、、、、、你看啊:這男人,要是命苦攤不上個好老婆,他一輩子難免會禍端橫生、糟心煩惱,這樣的例子可不少見。而一個女人家,要是碰不對人,一輩子受死受活,倒黴透頂,過著‘淚花泡月亮’的日子,這種事更是不稀罕。那份罪也更不是人受的!要不怎麽說女人結婚是第二次投胎呢?所以說,人來世上走這一遭,要說男人活得不易,其實啊,女人家更是不容易、、、、、、。”


    丁貴寶如有所思地低下了頭、、、、、、


    啊,人生路上,相遇一位能夠對自己醍醐灌頂、給以指導引領之人,僅僅是一種緣分嗎?


    與其說是一種緣分,莫不如說它是一種幸運更來的準確一些。不是嗎?


    良言難勸該死的鬼。


    姚鐵自從被父親姚鐵匠從賭局中驚走之後,安穩地在家裏呆了沒有三個晚上就故態萌發,又開始了賭牌耍錢。


    眼見得這樣下去實在不是辦法,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自己肚子裏的孩子著想,辮子隻得再次抱著一線希望,再次去求助於公爹姚鐵匠。


    但她這次似乎去的不是時候——上次她去找姚鐵匠時,剛把事情一說,姚鐵匠那裏就氣憤填膺地滿口應承去教訓兒子,並且拍得胸脯砰砰響,大有一種義不容辭之意味。


    而這次卻就不同了;這次不知是姚鐵匠心緒不佳,還是因為喝得有些酒勁上頭了,反正看起來有點不大象那麽回事。


    當時,辮子一看那形勢似乎不對頭,也有心想把到了嘴邊的話暫且咽回去,可又覺得:既然已經來了,再說自己心裏也火急火燎的。於是,她就硬著頭皮對姚鐵匠開了口。


    可是,還沒等她把話說上幾句的,姚鐵匠那裏便不耐煩地朝她製止地一甩拉胳膊,嘴裏衝她開口說道:


    “少拿他娘的這些破事來掃老子的興!砧子他是你的男人,又不是老子的男人。你連自己的男人都管不住,那你能怪誰?去去去,一邊涼快去,老子可沒閑心思老跟著囉囉你們那些雞ba毛!”


    辮子含悲忍淚地出來姚鐵匠的家門。她在街上踟躇了一陣,最後隻得決定再去把事情找二嬸叨咕叨咕——她實在沒有別的可依托之人。


    進了二嬸家,辮子把事情跟二嬸說明了一番。


    二嬸聽罷,除了勸慰了辮子一番,並未多說一些,隻說自己一定得好好再說勸說勸姚鐵。


    不過,辮子從二嬸的神色中也看得出來,為她所說的事情,二嬸顯然已是很有幾分生氣起來。


    看著二嬸黑瘦的臉龐,辮子突然間覺得,二嬸的日子過得本來就夠糟心的——尤其是二閨女小月整天地瘋瘋癲癲,這就足以讓二嬸終日不得心閑。可自己這裏,排憂解難的事給二嬸幫襯不上,還老是來給二嬸添煩加亂、、、、、、


    想至此,辮子心裏頓覺過意不去,也就沒跟二嬸久坐多說,稍坐一會也就走了。


    翌日傍黑時分,二嬸特意讓小女兒秀子把姚鐵叫到家裏去,苦口婆心地又是說勸了大半夜、、、、、、


    但是,姚鐵依然如故,頭皮硬得就跟他的小名——砧子——一個樣!


    也就是在這之後不久,二嬸那瘋癲的二閨女——小月,死了。


    小月死得很突然。


    她是因為瘋癲瞎跑掉進水塘裏淹死的。


    小月淹死的這一無情打擊,令一向表現剛強的二嬸一下子也實難支持——她病倒了。


    帶著一點營養品,姚鐵來了——他想看望一下病中的二嬸。


    二嬸見姚鐵進來屋,故意把臉朝裏邊一扭,閉上眼睛。


    姚鐵知道二嬸生他的氣,一聲不吭地自己拿了一個板凳,靠近著床前坐下身來,,低下頭去、、、、、、


    半天之後,一直吭哧憋堵沒出聲的姚鐵,竟自擦眼抹淚起來、、、、、、


    二嬸忍不住轉回臉來,看著床前低頭落淚的姚鐵,一時心境複雜,無言以對、、、、、、


    自始至終,姚鐵僅僅就是說出了一句沒頭沒腦、四六不靠的話:


    “嬸子,我心裏、、、、、、也真是覺得好苦、、、、、、”


    但是,至於自己心裏是如何的苦,怎樣的苦,姚鐵卻是始終就沒能說出半個字來、、、、、、


    姚鐵家。晚上。


    辮子從廁所裏出來,往亮著燈的堂屋裏走去。


    姚鐵從堂屋裏出來,走向院門口。


    與辮子擦身而過時,姚鐵頭不抬眼不看,隻是快步走開去。


    辮子似乎忽然意識到什麽不好,神情一下緊張起來,三步並作兩步地匆匆進了屋。


    一進裏間門,辮子一眼就看到了那被姚鐵翻騰得亂七八糟的床鋪——看到自己睡覺的那枕頭,以及那從枕套裏被扯了出來的枕墊。


    辮子急步上前,一把抓起枕套一抖擻,又伸手進去摸了兩把,之後一下直了眼神——枕套裏原本有一點錢,那是秦大路臨出外遠走時,特意硬留給她的!


    辮子本來尋思把錢放在枕套裏邊是比較安全的——姚鐵也許不會想得到,可這、、、、、、


    當辮子的目光轉移到用來盛衣物的箱子時,見箱子的蓋子沒有蓋好——一件衣服掉出來半截,她趕緊走過去。


    掀開箱子,辮子胡亂翻檢了一遍,她那已是被氣得有些發懵的頭腦,一時也沒覺得丟失了什麽。


    但當她再一尋思,一下想起了什麽,趕忙又把箱子翻騰了一遍時,沒有找到她想找的東西。而她仍不死心,又把箱子裏翻騰了一遍,,這下她確信了——自己結婚時帶來的那對提花的枕巾不見了!


    那可是她出嫁時,村裏的幾個平時跟她最要好的姐妹給買的!


    盡管她的那些要好姐妹,各人的兜裏都沒幾個體己錢,可大家還是湊份子給她買了一對漂亮的提花枕巾以表心意。而她一直也拿那對枕巾當寶貝似地收藏著,一直沒舍得拿出來用過——她壓根就沒打算用,隻想好好收藏著。可、可現在、、、、、、


    “他拿這個出去幹啥呢?”辮子的心裏問著自己。


    很快地,辮子突然想起了家裏設著賭局的那位女主人——那個白嫩的、人送外號“大櫻桃”的女人;


    辮子前幾天才聽人說過,那女人不光設賭局掙一份“油壺錢”,自己跟別人脫褲子還掙一份錢呢!並且還是一位見利就取的主;哪怕有的老爺們,就是用衣袖、褲兜從家裏偷來點花生米啥的給她,都能夠跟她“活動活動”!


    甚至——有的人即想好事,卻又實在是囊中羞澀,於是就與人合股,湊份子給她買來一雙人造革的棉皮鞋;像這種情況,她也是來者不拒,樂於接受——無非把放一隻羊,變成幾隻羊一塊放也就是了、、、、、、


    可以說,那些常去她那裏混賭局的,跟她沒有一腿的恐怕難找。畢竟染缸裏不出白布。


    再者,正經人誰能會到那種地方去出溜鼻涕胡溜達、、、、、、


    且說那開設賭局的大櫻桃:別看她本人是男人眼裏的“大櫻桃”、“小肉肉”——是個即會風流又會賺錢的精明人。可是,她跟著的丈夫——在戶口本上名列第一的那位丈夫,說來讓人真有點難以置信,竟是一個擀麵杖吹火的人物!


    這到底是如何而來的一段姻緣呢?


    要追究起來,那就得說“多虧”她的那位公爹大人了、、、、、、


    下一章節的標題是:打的就是你!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野山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林世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林世見並收藏野山棗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