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有和二全一塊從嶺上回了村,各自回家去,準備拿了工具去幹活起石頭。


    一回到自己的新家,二全見院子裏靜悄悄的,他就輕手輕腳地進了堂屋。


    隔著裏間門口垂著的布門簾,二全仄耳一聽,裏間中似乎也沒啥動靜。


    二全尋思丁素梅折騰了一夜未睡,這會也許是睡著了。於是,他便又輕手輕腳地出來屋,在院子裏拿上工具,出了門上山去。


    日上三竿時分,二全散了工回來家準備吃早飯。


    一進新家門,二全仍未見丁素梅起床,他便在堂屋的外間,朝裏間試探著叫了兩聲,想把素梅叫起來一塊回老家吃飯去。但裏間裏沒有回音。


    二全遲疑了一下,便又以商量的口吻開口朝著裏間問道:


    “要不,一會我從家裏給你帶點回來吧?”


    話音未落,讓二全未曾料到的是,自己這輕輕的一句問話,卻突然招來了丁素梅的厲聲喝斥:


    “滾!別煩我!”


    二全由不得就是一愣怔。他雖說腦子遲鈍,人也粗笨,但類似拳頭搗眼的這種事情,他還是能夠馬上分出個好歹來的——素梅自從過門來,除了起初有一段時間對待他的態度有些過激,這後來漸漸也就有了些和緩。可這眼下,他既沒風她,也沒雨她,她這怎麽突然又起火冒煙的呢?


    二全一下子反應不過來,腦袋有些懵,心裏亂糟糟的。之後,對事情的來龍去脈他也是左思右想過,可就是尋思不出個所以然來。


    就這麽著,二全胡亂地吃了點早飯就離開了老家。


    本來,二全也想著出工前先回到新家裏去,再看一看情況的,但又擔心自己指不定怎麽又會惹出丁素梅的火氣來,於是他猶豫一下就作了罷,直接去了石頭塘子幹活去了。


    二全來到石塘,幹活的已經先他來了好幾個人。人們正對村裏剛剛發生的“大斜角”的老婆走娘家的事情議論紛紛、、、、、、


    大斜角跟二全是同齡人,隻是二全的生日比他小幾個月。他天生的是個斜眼,看人時斜視的角度相當大——也就是說,他越是直接麵對著你的時候,著眼點其實並不是麵前的你,而是朝向一邊的。故而人送外號“大斜角”。


    他是幾年前花錢從四川領回了一個媳婦,至今已經有了一個四歲的男孩。


    按說,像他這種情況,媳婦離鄉日久,想念自己的父母,那是人之常情,很自然的事情。而媳婦要想回娘家去看望父母一番,那也是順理成章的正常現象。


    但現實是,像他這種婚姻狀況的,媳婦要想走娘家看望父母,一般卻是很難想走就能走得了的。因為像他這樣花錢從外邊買來的媳婦,以回家看望父母為名,到頭來落個一去不複返的情況,這在現實生活中並非是個例!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點警惕性,一般人還是都會具有的。


    所以,遇到像他這種情況,有的人家就多了個心眼,寧願花錢出路費,讓媳婦的父母過來一趟,跟自己的女兒來團圓一番,也不願放媳婦回娘家去。


    即使是勉強同意了讓媳婦回去一趟看望父母,那至少也得有丈夫一路陪同才可。


    可他大斜角呢?媳婦想要回娘家一趟,他不僅痛快地答應了,還遵循著“窮家富路”的理念,盡量地給媳婦多備了點盤纏,生怕媳婦路上犯為難。


    這還不算,他竟然還答應了媳婦把四歲的兒子也帶上一塊去——讓孩子也見見姥姥的麵!


    這件事一傳開,一下子可就在村子裏炸開了鍋。一時間,人們街談巷議,莫衷一是;


    很多人覺得他這麽做,恐怕那本已到手的媳婦會有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的危險,認為他實在是缺了心眼失了主意,要不然就是腦袋讓驢給踢了!


    而有人則是覺得,她媳婦過門這幾年,他和父母一家人待之不薄,他媳婦要是講良心的話,應該還會回來。


    但是,良心這玩意,講與不講,純粹在於個人的一念之間,誰又能說得準呢?到時候,他媳婦萬一就來個不情不理的呢?那他可不就得落個雞飛蛋打,虧大發了?


    更有人對他讓孩子跟了媳婦去的這一點,尤其感覺失策,認為他假如把兒子留在家裏,一來是,萬一媳婦一去不回頭,那他結了一回婚,至少最後跟前總算還能剩下個兒子;


    二來,假如把孩子留在家裏,對媳婦無形之中也是個牽製;即使媳婦有心不願意回來了,但隻要心裏還割舍不掉對孩子的那份疼愛情感——就是單憑這一點,說不定也還會有回來的希望與可能。


    可他這下倒好!讓媳婦如同光了腚跳井,少牽無掛——說不定原本該能回來的,這下子恐怕也不會回來了、、、、、、


    聽著人們七嘴八舌地紛紛議論,二全隻是悶悶地聽著而已,並不插嘴。


    也許是魚找魚蝦找蝦的緣故吧,二全跟大斜角自小就相當的要好,彼此自然是很了解。二全知道大斜角是個心地實誠、厚道的人。以他對大斜角的了解,他對大斜角在媳婦走娘家這事上的做法並不感到奇怪。


    他甚至覺得:隻有這樣,才像是大斜角做的事!他不由地想起了大斜角曾對他說起過的一番話:


    “人家是為了能有點錢給兄弟娶親才來跟了咱的。自從跟了咱,人家一心一意地跟咱過日子,讓咱說不出個二字來。咱呢?心知肚明自己配不上人家,咱又沒啥本事,不能讓人家跟上咱享多少福,咱除了盡量好好對待人家,還能怎樣呢?”


    二全心裏默默地回味著大斜角的這番話,心裏尋思著。不知不覺地,他就聯想到自己的事情上來了、、、、、、


    自從結了婚,從表麵上看,他和丁素梅似乎也算是木已成舟,但他們至今卻連婚姻關係中最最起碼的一步都還沒有完成!兩人所謂的婚姻生活,不光沒有絲毫的甜蜜幸福可言,而是充滿著痛苦與折磨。


    自從丁素梅一過門,他知道素梅看不上他,他也自覺不配。盡管從道理上講,丁素梅是他用妹妹辮子轉來的媳婦,素梅給他做媳婦是“應該”的。可他跟辮子丈夫姚鐵的思想不一樣,沒有那種“理所當然”的思想。


    再說,照他的心性為人,他也做不出強人所難的事情來。


    就這麽著,自打丁素梅過了門,他雖然內心也是一直被痛苦煎熬著,但他跟丁素梅不僅一直相安無事,而且本性的良善,讓他對丁素梅還多有照顧。


    另一方麵,他天生就是那種連殺雞都不敢看的慈悲心性。這如今,他眼看著丁素梅這麽一個大活人,跟他同在一個屋簷下,卻是過著兩家不像兩家、一家又不是一家的日子,實在是度日如年,整天價活受罪,這讓他理解之中又有些不安,老覺得怪對不住人家的。


    因此,有時候,他也幹脆就想:明知人家不樂意,來跟咱是委屈人家,何必還非要委屈人家呢?再說,為了自己娶親,還拖累著自己的妹妹,弄得自己還整天價心裏愧疚不安的。唉,和尚命就和尚命吧,就別找這份頭疼了。況且,強扭的瓜怎麽能甜呢?大哥就是個現成的例子在前頭明擺著,自己眼下又處在這種境地,還是索性把話明說開,讓人家愛咋辦就去咋辦好了。也省得雙方都活受罪!


    但是,他這麽想歸這麽想,他心裏也明知道事到如今,事情並不像小兩口吃黃瓜——一掰就是,沒有想的那麽簡單,而是牽扯到方方麵麵,肯定會牽一發而動全身、、、、、、唉,想想容易做起來難啊!


    此時,在由大斜角的事情聯想到自己的事情時,二全的頭腦裏又冒出了這個念頭來。但一時之間,這個念頭依然是混亂不晰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辦才好、、、、、、


    中午散了工,二全照例還是想先回到新家去,把工具放下,然後回老家去吃飯。


    當他走到新家門口,不由地一下愣住了——大門被一把鐵鎖鎖上了。


    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自從丁素梅過了門,一直有丁素梅在家,從無外出,大門也就無須上鎖。而二全也就從沒想過出門還要帶上鑰匙。


    這是啥情況?


    二全一下有點發蒙。


    突然,他的腦子裏聯想到了今早丁素梅莫名其妙的發火,不知咋的,他的心裏不由地連鎖反應一般,竟也就莫名其妙地有點兒慌亂的意思來。


    很快地,他就抬腳往老家而去。腳下似乎還有點越走越急。


    一進老家院門,二全先放下工具。他見父親在堂屋裏坐著抽煙,臉上似乎顯出一點難得的輕鬆神情。但他一時沒顧上在意,也沒打招呼,隻是徑直奔鍋屋走去——


    鍋屋裏正往外冒著煙,還飄出一股噴香的油餅的氣味。


    二全一步跨進鍋屋,一眼就見母親坐在灶下正燒火,而那彎著腰站在鍋台跟前,手裏正翻動著鍋裏油餅的,正是丁素梅!


    一眼看到了丁素梅,二全的心裏好像一下子有了一種石頭落地的踏實感覺,以及一種說不出來的隱隱地快意。


    一見二全進來,母親滿麵笑容、似乎是解釋、又似乎是表達高興之情地對二全道:


    “我說自己做飯就行,可她二嫂非接過去、、、、、、”


    丁素梅笑著接過話來道:


    “這有啥?我現在身子大好了,怎麽還能老讓您一個人勞累、、、、、、”說著話,素梅朝二全掃了一眼,吩咐道:


    “先把娘扶到堂屋去吧。這就好了,一會就吃飯。”


    二全趕忙下意識地應著,伸手去扶母親起身、、、、、、、


    這到底是咋回事呢?


    前文早經說過,二全不是那種頭腦靈透之人,對於今天丁素梅這似乎突然、實為必然的巨大反差變化,憑他的頭腦,他一時半會還真是難以捋個清楚明白,總有點雲裏霧裏的感覺,連走路都有點腳踩棉花團上似地虛浮、、、、、、


    這種納悶、疑惑和不踏實的情緒與感覺,一直在二全的心裏纏繞著,以至於他整個人一下午都有些魂不守舍,像在夢裏似的、、、、、、


    下一章節的標題是:山羊猴子難駕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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