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鐵匠的“破鞋”老婆姓宮,是十七歲那年嫁給的姚鐵匠。丈夫整整大她七歲。


    她在姚家門裏總共過了二十一年,背負著破鞋的罵名死去時還不到四十歲。


    當年的她,曾經是高小畢業生。在那個全民文化水平還都普遍低下的年代,她就算得上是文化女性了。那時的她,也曾懷揣過玫瑰色的夢,最大的願望,就是夢想著有一天能成為一名英姿颯爽的女兵。


    但是,就在她少女的美夢還沒有開始去圓的時候,她人生的噩夢卻開始了——那是正值災害嚴重的年份,她家鄉的許多人家紛紛出外逃荒去了。而她家裏,爺爺久病在床,拖著一家子走不開,一家人隻得留在家鄉苦熬著。


    那個時候,她的哥哥因為餓得慌,整天領著弟弟去討飯;即去陌生人家,也去親戚家求告——但凡能想到的親戚家,他們都去了。


    然而,正如“疾風知勁草,國難顯忠良”,人往往也是患難見真情——人性中自私陰暗的一麵也隻有這時才能暴露無遺。所以,每當這兄弟倆兩眼發花走到人家門上,很多陌生的人家尚且還能給點吃的,而一些所謂的親戚,為了省下一口糧食留給自己,居然連親戚都不認了,生生地就把人給攆出門來!


    一次,兄弟倆從一戶人家的地窖裏偷出了幾個地瓜,還沒來得及走脫就被發現,被人一氣追得鞋子跑掉了都不知道。最後地瓜好歹還剩下了一個。


    當兄弟倆拿著這個地瓜歡天喜地回來家,切成片想熬湯喝,可還沒等出鍋,病床上的爺爺就咽了氣!


    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爺爺死後,她的父親竟連餓帶病,也成了半死不活的樣子。


    眼看一家人這麽坐以待斃不是辦法,她父親硬是逼著她母親領上她出了家門——想讓她們母女也去逃個活命。


    就這樣,她跟著母親逃荒要飯來到了山區的姚家嶺,認識了姚鐵匠一家。


    當時,在姚家嶺這一帶,因為是山區,地勢高,所以並沒有造成像她家鄉那麽嚴重的災害後果。這裏有些人家還並不缺吃,尤其像姚鐵匠這樣家底比較殷實的人家,幾乎根本就不愁吃飯的事。


    姚鐵匠的父母在村裏的口碑甚好,這與後來姚鐵匠在村裏的臭名聲相比,直接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姚鐵匠的父母都是忠厚善良之人,他們秉持的處世理念是:在家千日好,出門事事難;人人都有個磨盤壓住手、急難求人的時候。隻要自己辦得到,那就能幫一把時就盡量幫一把——幫人家也就等於是幫自己。


    正因如此,以往村裏來了挑擔的貨郎、算命的瞎子、修笊籬補鍋的、拖兒帶女要飯的等等這類人,隻要是想投宿,或者是想喝點熱水吃個飯啥的,姚鐵匠的父母都會樂意招攬到自己家裏來。


    時間一長成了習慣,一當有這些情況,村裏人也會主動就把人員往姚鐵匠家裏領。


    既然是這樣,那她跟母親來到這裏要飯,與姚鐵匠一家能夠接觸認識,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當時,姚鐵匠的父母見她們娘兒兩個實在可憐,不光管了她們飯,還留她們住下來。


    就是在住下的這天晚上,她的母親和姚鐵匠的母親,兩個越談越投緣的女人,一直絮叨到了後半夜。


    當聽到她母親說起她病餓而死的爺爺,還有家裏那半死不活的她父親,姚鐵匠的母親不禁落下了同情的淚,而且實在心下過意不去,於是,第二天一早便吩咐姚鐵匠背上一包袱瓜幹去給送到了她的家裏。


    而就是這救了她一家子的一包袱地瓜幹,感動得她父母雙親涕淚俱下,還主動提出要與姚家結個兒女親家——這既是出於報答的心願,也是想給她找一個能吃飽飯的好人家。


    對此,作為當事人的她,她雖然理解——也明白父母的心意,但她卻並不同意父母這麽做;


    原因之一,是她覺得,即使別人有恩於自己,也並非隻有以身相許這一條路可以報恩。再就是:盡管熱心腸的山裏人讓她吃上了一頓飽飯,但她並不願意自己也要成為一個放眼看不到二裏遠的山裏人。並且父母要她去跟的那個人,年齡還大她七歲,她自己本心裏對那個人也實在說不上有感覺,倒是似乎有一種本能的拒絕心理。況且自己年齡還小著,心裏還有著五彩的夢、、、、、、


    但是,事情到了最終,父親的斥責和母親的含淚勸說,令她無法違拗父母的意願,隻得委委屈屈地嫁到了姚家。


    強扭的瓜不甜。她人雖說是嫁進了姚家的門,但她對姚鐵匠內心的那份抗拒,使她並不情願成為姚鐵匠的女人。


    於是,從新婚之夜開始,她和姚鐵匠便開始了貓跟老鼠的遊戲;白天時,姚鐵匠在屋裏,她就到院子裏;晚上,姚鐵匠睡在床上,她就睡在地上,連裏間都不進去。


    但這樣的遊戲並沒有玩上幾天。因為打鐵出身的姚鐵匠,一向對付的就是硬茬,太知道想讓生硬的鐵塊能在錘下乖乖地聽話應該怎麽辦、、、、、、


    是在她嫁過門來的第四天晚上,連日來的寢食不安讓她身心俱疲,渾身酸痛無力,眼皮都要抬不動了。因此,她在外間屋裏的地鋪上一躺下身來,不一會的功夫就熟睡過去,啥事也不知道了。


    當她朦朧覺得有人動她,睜開眼意識到事情不好時,一切都為時已晚——她的雙手和雙腳已被姚鐵匠綁了起來,嘴裏還被塞上了一塊不知是破襪子還是擦汗的手巾,反正一股子酸臭氣味。隨後姚鐵匠把她老鷹抓小雞似的弄到了裏間床上、、、、、、


    經曆了不堪回首的一夜,淚水哭幹之後的她陷入了一種麻木絕望的狀態中。晚上的時候,她不再躲避什麽,像一塊木頭似的,任由著姚鐵匠去擺布發泄;白天裏,她也自己一個人在屋裏癡癡地發呆。實在呆得百無聊賴,有時她便以挖野菜為名來到野地裏,找個地方一坐下就是半天——麻木的她似乎想了許多許多,但又似乎啥都沒想,隻是那麽茫然無視地呆癡癡坐著。過去的一切似乎都是一場遙遠的夢,而她又像是一個迷失的孩童,老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喊也喊不出,哭也哭不出,就那麽在心裏憋堵著難受,難受得厲害、、、、、、。


    但她並不知道,她的舉動——更是她帶有幾分姿色的年輕相貌,吸引上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姚家嶺村的當家人,一個外號叫“老狗”的老色鬼。


    說起這位當家人,他的確算得上是官運亨通,因為多少年一來,他一直就是在這個村子當一把手。常言說:縣官不如現管。雖然他的官階連個七品芝麻官都夠不上,但在姚家嶺這一畝三分地上,他儼然就是一個土皇帝,從來說一不二——他要是說口裏有兩個牙,誰也不敢去扒開嘴看個究竟!


    他在村裏之所以這麽些年屹立不倒,究其原因,他善於對上弄虛作假、察言觀色、溜須拍馬是一個因素;另外的重要一點,就是姚家嶺這個村是個大村子,不光人口多,村裏的集體經濟一向也比較強,既有一個大麵積的果園,村裏還有一座相當規模的油坊。誰都說不清楚,這麽些年來,為了溜須拍馬上邊領導,他動用了集體的多少財物。


    他這個人,別看貴為支書,名聲在外,其實,除了對上善於溜須拍馬,對下以勢壓人,他純粹就是大老粗一個,才幹實在是說不上。但他也有一個特長,那就是對女人特別的感興趣。而且他對女人的口味是:不分老嫩醜俊,隻要是他沒上過手的,他都有興趣過過手,無一例外。


    因為他有通吃的毛病,這也就難怪他連自己的兒媳婦都不放過了。有一次,他正跟兒媳婦在尋歡作樂,恰巧這時有個小偷來想偷東西,無意之中把他們之間的秘密給發現了;隻聽兒媳婦嗤嗤笑著對他說道:


    “你這當公爹的老是跟兒媳幹這事,往後我可不管你叫爹了,就叫你老狗好不好?嘻嘻。”


    “老狗就老狗,老狗就老狗。”


    就是從此之後,他便有了一個“老狗”的外號。


    自從姚鐵匠結婚之後,老狗便對姚鐵匠的那位處在妙齡、長相也不賴的小媳婦可就看在了眼裏,心裏不由得開始打起了染指的主意。他開始利用各種借口到鐵匠家,跟鐵匠媳婦說話、套近乎,一去自然就沒話找話說,磨磨蹭蹭半天不走。


    起初,鐵匠媳婦一見老狗那色眯眯的眼神,就覺得來者不是什麽好東西。但礙於人家是村裏的當家人,覺得自己也不好就把反感明擺在當麵,所以態度上還算是不冷不熱。


    說來也巧,有那麽兩次,老狗往外走時,都是碰上鐵匠幹完鐵匠生意從集市上回來。而每次在家門口碰見老狗,鐵匠都會在事後喝酒時表現出吃醋惱火的情緒——對老狗罵罵咧咧的,覺得老狗是在打自己媳婦的主意。


    而鐵匠的這一表現,讓那一直對鐵匠懷恨在心的媳婦看在眼裏,想起了報複鐵匠的點子。


    於是,當又一次老狗往外走、碰見鐵匠回家來時,鐵匠媳婦故意當著鐵匠的麵,親熱地跟老狗又說又笑著送老狗往外走,這讓鐵匠不由得醋意大發,火冒三丈。當媳婦一送走了老狗回到家時,鐵匠便逼問媳婦是不是跟老狗這個見了女人就想上的老色鬼勾搭上了。


    媳婦倒也爽快,不光痛快地承認了,還挑釁地說:早就勾搭上了,你咋地吧!


    如此之下,頓時可就把鐵匠氣得發瘋,二話不說便把媳婦痛打了一頓。


    看著鐵匠快被氣瘋的樣子,鐵匠媳婦身上雖然被打得疼痛難忍,但她心裏卻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痛快、、、、、、


    事情發展到這裏,作為老狗,他本可以裝作啥都不知道,但這個一向在村裏橫行霸道慣了的強人,聽說了鐵匠打老婆的事後,感覺鐵匠這實在是在打他的臉——自己很有必要給鐵匠一點顏色看看。


    因此,第二天,不等鐵匠走出家門去趕集做生意,兩個村幹部會同鐵匠所在生產小隊的隊長和會計就一起來到了家門上,將他的鐵匠工具全部沒收到了大隊辦公室,理由是:根據上級有關文件精神和廣大群眾的意見反映,不準他再從事鐵匠生意,必須到生產隊老老實實從事農業生產勞動。


    這下子,鐵匠知道自己闖禍了。他本來跑去找了老狗想求個情,但老狗把臉揚到了天上,陰陽怪氣地說他對此無能為力,這都是上級和群眾的意見。無奈之下,鐵匠回到家來,喝起了悶酒。喝著喝著便把老婆拉過來打了一頓、、、、、、


    最後硬逼著老婆去找老狗,把他的鐵匠家夥給要回來。


    鐵匠媳婦本來假裝與老狗親熱,那是為了氣氣鐵匠的。可萬沒想到事情弄巧成拙,竟發展到了這個地步。今見鐵匠為了自己的鐵匠生意,居然不把她當人看,硬逼她去找老狗求情,把自己出賣上,她現在再說啥都晚了。而且鐵匠的這一無恥行徑也引起了她莫大的反感;最後她就想:


    既然你出上不要臉了,那我也就豁出去了,愛咋咋地!你願戴綠帽子,那我就讓你個龜孫戴個夠!!


    就這麽著,鐵匠媳婦去找了老狗求情。不用說,事情相當不難解決,就是老狗簡單一句話的事!


    但事情解決的同時,鐵匠媳婦也得乖乖地解開自己的腰帶、、、、、、


    常言說:做賊養漢,一回就慣。人要學好不容易,總得努力一把才成。但要學壞,想往下出溜,不學都簡單。


    誠然,一個人,一旦突破了自己做人的底線,那就會是洪水決堤,一發而不可收拾!


    鐵匠媳婦就是這樣。自從有了與老狗的第一次,她就放縱沉淪了下去,跟老狗明鋪暗蓋滾到了一起。而村裏另外那些喜歡沾腥惹騷的臭男人們,也就像狗聞見屎臭一般,陸陸續續也就湊了過來。


    對此,她索性來者不拒;反正一個羊是放,十個羊也是趕,死豬不怕開水燙,破罐子破摔,左右也就是那麽回事了,隻要來者能出出手,讓她能好吃好喝就行!


    漸漸地,她的臭名聲逐漸傳播開來,直至家喻戶曉,無人不知。


    那姚鐵匠呢?自從把媳婦“貢獻”出去以後,他對媳婦並沒有歉疚之情,有的隻是對媳婦的惱火,但木已成舟,他也無可奈何了,隻是那酒喝得更凶了。


    慢慢地,他連這惱火也逐漸沒了,達到了他個人人生的“最高境界”——紛亂萬事都去他娘的,隻要想喝時就能醉一回,那就是神仙日子!


    就這樣大約過了八年之後,鐵匠的嶽父嶽母在相隔不到半年的時間裏,相繼過世了。在父母的葬禮上,鐵匠媳婦麵對一母同袍的兄弟姐妹對她的冷漠與歧視,她是滿懷了一肚子的哀怨與委屈,這種情緒不免在父母的葬禮上流露出來。


    可是,此時的那些一母同袍,誰也不願意來傾聽她的訴說;她的小兄弟甚至直白地告訴她說:


    “你就別跟我們嘮叨這些,老覺得我們欠你什麽,我們不領你這個情!當初拿你去打了人情——讓你去嫁給姚家,那也是爹娘的意思,又不是我們想葬害你,你犯得著跟我們囉囉這一些!”


    為此,她由不得跟兄弟大吵大鬧了一通,隨後,不等葬禮結束,她便在母親的棺材前脫下孝衣撕了個粉碎,仰天哭嚎著離開了,從此至死再也沒有踏進過娘家的大門一步。


    也就是自此之後,她的人生世界觀完全徹底地扭曲了;她恨這個世界,恨這世界上的一切——她恨所有的男人,更恨自己的丈夫,她覺得自己跟別的男人上床,就是她報複丈夫最有力的辦法、、、、、、她甚至也恨自己的孩子——一看到孩子就眼裏冒火——她就會想到這是自己被男人玩弄後的結果、、、、、、、


    她變得越來越放蕩不羈,不可理喻,最後純粹就變成了混吃等死的一具行屍走肉。


    長期放縱的生活,她不光弄得自己臭名昭著,而且嚴重地損害了她的身體。不經意間,她的身體就出現了這樣那樣的毛病。


    到最後,她人也黑瘦得漸漸脫了原型。但她總是獨住一間屋子,丈夫嫌棄她,孩子也討厭她,沒人真正去關心她的情況。她自己也毫不在惜自己,反正自己就這樣了,活一天算一天,啥時候死都無所謂!


    至於她生命最後時刻的狀況,說來誰也不清楚。因為她死的時候,身邊沒有任何人、、、、、、


    當她的死訊傳出,人們互相告知時,用的都是同一個口徑:


    “那個破鞋女人死了。”


    下一章節的標題是:陰影下的人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野山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林世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林世見並收藏野山棗最新章節